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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去年”和“今年”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該怵他的人還是怵他,不認識他的人也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打量他,嘀咕這個人看起來像個混混,不穿校服還戴著耳釘晃悠,頭髮看起來能遮住半張臉,行走的“生人勿近”。

  但這次就不是一個人了嘛——夏驚蟄在心裡反駁似的想,拿過校服披在衛衣外,低頭看了一眼零落放在桌角的戒指和耳環,猶豫一秒,還是沒有伸手去拿。

  天冷,金屬也是冷冰冰的,還是算了。

  反正也是戴著嚇唬人。

  走到門口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來,用舌尖滾著糖含含混混地問了一句:“你呢,不是怕去人多的地方嗎?”

  他還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枕霄連體育課都不會去上,拿額頭上的傷光明正大地請假,原因卻和傷病無甚關係,只是單純地不想與人接觸,參與那些熱鬧的集體活動——後來假條到期又不想找班主任續,才無可奈何地拉著他一起去上課,太陽再大也不肯脫外套,就用校服衣領擋著半張臉,自閉兒童似的站在陰影里咬拉鏈頭。

  “不是怕,”枕霄說這話的時候還是用衣領擋住臉,像欲蓋彌彰,“只是不太喜歡……很小的時候她讓我去比賽,拿了比當時的年齡段高一級的獎,一等獎,後來就被採訪了,被燈照著的感覺很難受,很多人圍在我周圍,他們讓我笑著說話,我笑不出來,晚上又被——算了,反正那之後我就不喜歡人多,尤其是陌生人,被人看著的感覺很難受。”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淡,像在陳述遙遠時間裡一段乏善可陳的往事。

  但事實大概不會那麼平淡,畢竟他頭上“神童”的光環直到成年才被打碎,這之前的成績在這個小地方優秀得突兀,是個直到高三還覺得數學考滿分是基本操作的高分低能兒童,這樣的場合大概不止一次,而他到最後也沒有學會笑著與陌生人共處。

  夏驚蟄很少聽他提起以前的事,偶爾提起也不是什麼好事,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撿玻璃,撿起一塊是碎的,另一塊沾了血,東拼西湊地呈現出一段殘缺記憶,灰暗得讓人忍不住替他著急,幻想下一塊玻璃會不會好一點兒,能讓他前十八年的人生看起來不那麼令人難受。

  但他不能主動伸手去撿玻璃,就只好在翻出窗戶前停下來,轉過身,坐在窗台上給了對方一個有點兒唐突的擁抱。

  “不想笑就不笑嘛,”他貼著枕霄的耳朵說,語氣聽起來像不良少年教壞小孩子,“那我們不去了。”

  比他還高一個頭的小孩子低下腦袋,用鼻樑蹭了蹭他頸側,話音透過他的兜帽悶悶地傳出來:“現在早就不在意了。”

  他是個很單純的人,單純到眼裡只能裝下一件事一個人,如果喜歡的人在身邊,能朝朝暮暮常相見,他就不會有注意周遭目光的閒心。

  十分鐘後他們還是走進禮堂,沒有按照班級分布乖乖就座,在二樓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趴在欄杆上遠遠地看舞台——來的有些晚了,高一高二為數不多的幾個節目都已經表演完,輪到幾乎所有班級都選擇用集體表演代替組織遊園活動的高三,台上是他們隔壁再隔壁的班級,節目是個有點兒俗套的情景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白雪公主是個身高一米九的男生,穿著不太合身的公主裙,手臂肌肉將衣袖繃得很緊,就讓童話故事看起來多了幾分暴力色彩。

  “怎麼了?”察覺夏驚蟄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古怪,枕霄戳戳他的手肘,輕聲問。

  “……也沒什麼,”夏驚蟄就撐著下巴,出奇專注地看著舞台的方向,過了幾秒才回答,“就是……總覺得這個劇情和我之前畫的一篇漫畫很像,不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部分,是反串,還有那些跟原本的童話故事不一樣的劇情——你應該沒看過,是之前畫給雜誌的特輯,只在微博上發過,現在也半年可見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故事是他在童話基礎上改編的“話中話”,以班級表演“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情景劇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常年因為性別認知差異受人孤立、通過扮演反串的公主角色消除誤解再融入班級的故事。

  倘若只是單純湊巧、在雜誌上看過也就算了,但如果……

  “是你的粉絲?”枕霄看著他神情複雜的側臉,很快抓住重點,“世界真小。”

  情景劇接近尾聲,劇情發展不出意料,是他曾經畫過的故事——漫畫裡長相女氣又有異裝情結的少年被送上舞台,變成身型頗有幾分健碩的體育生,用誇張的尖細嗓音說著“無知本身就是一種加害,不是你們大發慈悲地接納我,而是我大發慈悲地原諒你們”,就讓這個場景變得很荒誕,像大寫加粗的魔幻現實。

  “……還是別了,”夏驚蟄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心情複雜地盤腿坐下,透過欄杆望著禮堂一樓捧腹大笑的人群,“最好不是——喜劇的內核是悲劇,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著畫喜劇。”

  他當然沒有權利干涉他人如何解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創造這個故事的初衷並不是將少數人的世界攤開在主流文化面前,以差異的對沖博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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