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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哪裡不好,非要拍腦袋,他又不是什么小貓小狗……不,這個人說不定就是在暗示這個。夏驚蟄沉默良久,強忍著竄上心頭的火氣,突然抓起他的手,用了幾分力氣拉到自己頭頂,“手動”抓著他拍了兩下,又很快鬆開,敷衍都寫在了臉上:“滿意了吧?”
對方卻似乎有些怔,過了幾秒才放下僵在半空的手,看著他笑起來:“不太滿意,希望演完再來一次——那我過去了。”
“嗯,時間差不多了,”夏驚蟄看著他乾脆離去的背影,咬了咬嘴唇,還是輕聲補上一句,“注意安全,別真出事了。”
枕霄抬起手朝他揮了揮,沒說什麼。
初秋的陽光還很濃烈,落在他身上,顯得那隻手白得近乎透明——這麼面無血色的一個人,少吃兩頓飯都能餓暈在人來人往的快餐店裡,要是真摔出個什麼事來……夏驚蟄搖搖頭,甩去腦海中不祥的念頭,藏在教學樓出口的拐角處,專注地望著枕霄的背影。
對方好像比他想像中更擅長幹這些糊弄人的事,一走進陽光里,身形便不甚明顯地晃了一下,抬手去擋陽光,腳步虛浮得煞有介事,偶爾還會短暫地停下片刻,似乎是實在體力不支,走到計劃中那個該重點調查的位置時,搖搖晃晃的人終於“無力支撐”,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沒看錯的話,儘管用手撐了一下作為緩衝,他還是臉著地了。
夏驚蟄一驚,看著枕霄死魚似的躺在原地,幾分鐘過去依然沒有絲毫要“甦醒過來”的意思,好看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不禁有些擔心對方的死活——只是見識過對方逼真的演技,有“被他輕輕碰一下便半死不活”的教訓在前,他還是沒有貿然行動,在心底默默地想,再數十個數,如果還不起來的話,就過去看看。
十,九,八……
——暖風乍起,梧桐葉紛紛而落,其中一片恰好覆在少年身上,讓他看起來愈發像一條被人遺棄於此的死魚。
七,六,五……
——有提前下課的學生路過附近,所幸沒人發現那裡倒著一具“屍體”。
四,三,二……
——下課鈴聲陡然響起,讓夏驚蟄將將邁出的腳步一頓。
一。
像是被歡快的鈴聲吵醒一般,伏在地上的少年緩緩支起身子,抓著一旁的圍欄站起身。從夏驚蟄的角度,恰好能看見他臉上兼具茫然與憤怒、恰到好處得足夠以假亂真的神情。
這就是影帝嗎……
出於人道,儘管無法判定對方向他走來時一瘸一拐的步伐是否也是演戲的一部分,夏驚蟄還是上前兩步,在監控死角的邊緣扶住了他:“你沒事吧——嘶,你的臉……”
枕霄順著他的視線摸了摸臉頰,略顯訝異地抬了抬眉,卻還是面無表情:“蹭破了,皮外傷,膝蓋好像也破了,疼得厲害。”
“真的假的?我看看……”
“別,”枕霄按住他的手,稍稍借力,將自己從他肩膀上挪開,轉而靠在了牆上,笑起來會扯到臉頰的傷,只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別人看到會被誤解,你不想明天又聽見什麼‘那個夏驚蟄毆打轉學生’之類的風言風語吧——去醫務室吧,趁我還能走路。”
夏驚蟄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目光從臉頰上那片突兀的、血與灰塵糊成一片的擦傷轉移到他膝蓋附近,又幽幽轉了臉上,盯著他的古井無波的眼睛:“你不疼嗎?”
“疼啊,”枕霄坦然道——說得理直氣壯,但如果忽略臉頰的擦傷、只看他的神情,卻又全然看不出一點疼痛的樣子,“所以你得幫我報銷醫藥費,還要多請我吃一頓飯……”
“知道了知道了,閉嘴吧,”夏驚蟄生生咽下涌到嘴邊的道謝,滿臉煩躁地打斷他,“走,自己能走是吧,那我就不背你了。”
說得絕情,他最終也還是半帶強迫地抓住枕霄的手臂,扶著他一點一點挪向了醫務室——不能被同一個攝像頭拍到,於是還得繞一段路。
“疼,”受傷的人用似笑非笑的語氣輕輕抱怨,“我覺得手也有點扭傷了。”
“真的假的?!”夏驚蟄連忙鬆手。
“騙你的……”
“……”
“你抓得太緊了,好疼。”
“……別搞顏色。”
“嗯?什麼顏色?”
“不,算了,沒什麼……”
一時無話。枕霄執意不讓他扶,夏驚蟄便也不再堅持了,順著他的腳步慢慢地走,穿過教學樓後落滿梧桐葉的小路,在拐角處不動聲色地抬眼看他。
陽光濃郁,自林蔭間投下零落的光斑,落在少年的發梢與眼睫間,水似的一晃而過。枕霄垂著視線,目光平靜得近於淡漠,不知在想什麼,臉上蹭破的傷結了一層薄痂,暗紅色,顯得皮膚更白,仿佛所有血色都集中到了那一小片傷疤上。
或許是因為才被幫了忙,夏驚蟄看著看著,突然覺得他也不那麼惱人了,反而有些招人心疼,像遊蕩在烈日下、近於透明的一隻孤魂,藏著沉重的心事,踽踽穿行於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