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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是了……

  船上所有人都意識到,論信仰,吃海的漁民哪有賭命的海盜真誠?

  晏少昰唇抿成一線:“兩條路——其一,我們棄大船逃,咱們船上有舢板,屁股後頭拖著幾艘淡水船,能盛得下百來人。小船劃得快,分散開,一路向西,大抵能在明日傍晚逃回天津。”

  公孫景逸急急點頭:“對對對,就要這法子。”

  晏少昰發狠一笑:“可我平生最恨匪寇。軍中禁令,死裡求生的是好兵,怯戰畏縮的是逃奴——這艙腹中有三百水手,你要舍多少條命?”

  公孫隱隱聽出他這層意思,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海匪又不是見人就殺的,海匪只殺官和商啊!這五百疍民、三百水手哪怕做了匪,將來招安還能招回來啊!”

  “做了匪,沒有能回頭的。”晏少昰瞧著這繡花枕頭,冷冷哂笑一聲:“招安是做給世人看的,實則剿匪會殺掉十之六七,獨留下老弱婦孺,彰示朝廷慈悲。”

  他縱身一躍,踩上了第二節帆架,俯視著甲板上的疍民,提氣喝道。

  “諸位聽好了!做了匪,沒有能回頭的!今日爾等上了賊船,來日,剿匪兵就會殺到海匪老巢——爾等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不會織布不會種地,‘海大王’會將你們當成自己人?呵,笑話!今日上賊船的,來日都是被海匪祭旗的命!”

  “老弱婦孺躲進船艙,男兒提刀守在甲板上,會用刀槍弓箭的最好,給你發刀槍弓箭,殺一個匪,得五兩銀!還敢挑釁鬧事的,直接提了腳扔海里去!”

  船上高呼“海大王”的聲音漸漸休止,別說是疍民,官兵也從未聽過這樣野蠻的招撫書,野蠻,竟管用,連消帶打地壓制住疍民的七情六緒,滿船人都惶恐著閉上了口。

  “全軍聽令!所有炮兵不計火藥炮彈損耗,朝著東邊轟,一盞茶內放空所有火藥。”

  這一趟,海滄船是為了供神來的,三五千斤的重炮是一門沒帶,船上的禮花炮都比火炮多。再威風的戰船一旦變成儀仗船,那就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只能盼著一聲虎嘯嚇退宵小。

  所以火炮要集中,要密集,要漫天炸火光,叫海匪分不清這條船上到底載了多少火炮,壓著他們打出威勢來,才能叫匪王忌憚。

  可這條船上配了幾門炮,公孫景逸比他清楚得多,愣神了一眨眼的工夫又問:“是要邊戰邊退嗎?”

  晏少昰:“不能退,我們追上去。”

  公孫景逸驚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唐二哥!這關口你說什麼胡話?咱們這百來個兵追上去,不夠海匪當盤菜的!……”

  他話未落,右手僅僅是抓著唐二哥的肩膀拽扯了一把,便被侍衛以刀鞘擊中了肘關節,公孫疼得一激靈。那些侍衛更是離譜,一把給他摁地上,跪伏在唐二哥腳邊。

  “放肆!還不見過殿下?”

  “……啊?”

  公孫景逸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國子監學生,張開雙臂,由著近衛給他扣上了胸甲,松垮的士子袖被束臂收緊,頭盔上的猛獸狻猊昂著首,雙目怒瞪,張開巨口。

  那一瞬間,公孫一身熱汗都轉涼了。

  ……龍生九子,大將為狻猊,威武百獸率從。

  而這些天來與他稱兄道弟的人,那雙裝模作樣笑了幾天的眼睛,眼裡是比刀光劍芒更銳亮的影。

  滿船的老弱病殘全都下了船艙,這一小片騷動沒引起多大的關注。

  等炮兵調試好了小炮,憑手上份量填塞了火藥,東邊幾十條匪艨艟息了鑼鼓,抄起槳往這頭沖。船官急得滿臉汗:“大人,少爺!子時到了!”

  唐荼荼手腳發麻,咬緊腮幫才控制住自己兩條腿往前站。

  “過來。”晏少昰喚她。

  唐荼荼定了定神,走過去。

  “不是想學炮?來,我教你。”

  他們有八門威遠炮,這炮重一千二百斤,看著小,實則也是結結實實一根沉鐵。好在戰船上的炮每三月更換一輪,精鋼筒箍鋥亮,是很好的火器。

  廿一嘴張了張,又合上了。

  右舷,這是直面海匪、最危險的一側舷,誰也不知道海匪們造的雜炮能轟多遠,會不會一炮過來把姑娘轟成炭。

  女人,從來是應該躲在戰士後邊、藏在角落、下到船艙里提心弔膽等待戰果的那一撥人。

  可姑娘不是那樣的姑娘。殿下站在這兒,廿一又覺得什麼都不畏懼了。

  他們“廿”字頭的影衛當年認主,交出去的就是自己這一條命。而殿下永遠不會錯。

  這鐵筒里盛著炮兵急匆匆塞進去的火藥,盛著小孩玩意似的禮花彈,炮筒冷得像堅冰,唐荼荼手貼上炮柄,掌心的筋絡都被冷得跳了幾跳。

  可二哥的大掌緊緊包裹著她的手,胸前鎧甲貼著她的背,那護心鏡本該是冷的,竟有暖意順著她的背往心口攀。

  他這樣攏著她,於是唐荼荼也像穿上了鎧甲。

  有那麼一瞬間,唐荼荼想起去年在南苑獵場,二哥教她用床弩的情景。駒光過隙,那日的事猶在目,那日二哥也是下頷抵在她發頂,手把手教她做個戰士。

  可這一次,她聽到身後人低低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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