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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背後,通往山上的那條路叫求仙路,沒到正祭的時候,鐵門一鎖,誰也爬不過去。疍民大約也是知道山上空氣沒被污染,發了瘋地撞那道鐵門。

  一片煉獄之景……

  滅火斷煙太慢了。公孫猛地回身,抓起他家年紀最大、穿得最體面的門客,兜頭給他掛了一身銀色盔甲,提著這老漢上了馬背。

  暮色深沉,離得遠沒誰能看清人,卻都能看見這片銀光。

  他提氣高喊:“全軍聽令!——天津府總兵公孫聿明在此,所有平叛兵就地停手,開神門,送百姓上山!”

  他的幾十個府兵反應飛快,氣沉丹田齊力跟著吼了一嗓子,足夠半個島上都聽見聲音。

  藏在不知道那個旮旯躲煙的孫通判,終於在此時沖了出來,這文質彬彬的儒生撕下了那張臉皮,扯著嗓門嚷道:“你這無知宵小,渾說什麼,快擒住他們!快啊!”

  被府兵一槍挑到了地上。

  “你他娘自己吃吃這煙!”公孫提起還在冒煙的杆往他嘴裡杵,燙得通判痛聲慘叫起來。

  這道聲音終是傳遍了整座島。

  “天津府總兵公孫聿明在此!”

  “平叛兵立刻停手!”

  “開神門上山!”

  疍民們臉上見了喜色,神志一松,在毒煙中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第318章

  這是唐荼荼第一次知道“公孫總兵”四個字,在天津城百姓心中有多大的能量。

  與兵互毆的、掙扎的、抱著孩子哭求的,全都停下了手,上千雙湛亮的眼睛望著騎在馬上的“公孫總兵”。

  一個跪下了,兩個跪下了,一排一排的疍民跪下了……

  人潮洶湧,屈膝貼在地面上,不如伏地的草高。

  “開神門!”

  刀光迸出金星,公孫家的府兵幾刀劈開了鐵閂,還能動的疍民配合官兵把中毒深的老弱先往山上背,卻有人揚手高呼:“姑娘,這有個人喘不過氣來了!”

  唐荼荼幾步跑過去。

  那個疍民眼球瞠得暴凸,拼命撕扯著領口,他胸前那點兒連蔽體尚且勉強的布料,好像成了掐在脖子上的索命手。

  府兵緊忙幫他撕開衣裳,卻沒丁點用處,這人又開始摳撓自己的喉嚨。

  “是吃的毒煙多了,喉頭水腫——給我盞燈。”

  唐荼荼兩指探進他嘴裡,借著燈快速檢查了一下,拿起隨身裝著的硬紙卷了個細紙筒,慢慢塞進這人的咽喉深處。

  她本以為能靠這根管通開氣管,暫時讓這人喘上氣,卻不知道喉頭水腫時,咽部反射敏感得出奇,這病人口中一下子湧起穢物來,掙扎著坐起,紙筒折曲在喉嚨,直叫他捂著喉嚨痛咳。

  唐荼荼雙手發麻:“不行,我不會救,得去找杜仲,他還在蓬萊……”

  她話沒盡,肩頭已經摁上來一隻手,那是一片浸透藥香的衣袖。

  這味兒唐荼荼可太熟了,忙回頭,十七歲的少年跟平素一樣,臨危不懼醫者風範,把她往身後牽了牽。

  “我來了。姑娘讓開些。”

  穿著白大褂的醫士們團團圍住了病人,幾個快速的口令之後,抬起擔架便往山上沖。

  南邊嘹亮的通傳聲後發先至:“臬台大人到!嚴欽差到!津海縣令唐大人到!”

  唐荼荼不知是耳鳴糊塗了,還是當真心有靈犀,聽見那個“嚴”字的剎那,她雙手雙腳都軟下來,站在這片污穢的土地上,終於敢往遠看。

  硝煙,酷吏,難民……她就站在千百個難民裡頭,彷徨地環視四周,被亂糟糟的人群擠過來,撞過去。

  於是晏少昰疼得差點碎了肝。

  他頂著“長兄”之名,頂著這一張假臉,來時路上思量的那些什麼岳父賢婿的,通通拋諸腦後了。

  晏少昰挾風走上前,箍著唐荼荼後腦往懷中緊緊一摁,急事當前顧不上多講,只抬起手,給她把松垮垮的掩口布條重新系了結。

  “上山歇一歇。旁的交給我,我來辦。”

  那一夜,是娘娘廟自高祖時建成以來,最亂最鬧的一夜。

  船醫不夠用,醫士不夠用,杜仲把島民裡邊心細的女人全召了出來,一人一條白布纏上手臂,臨時培訓了作醫女用。

  這些島女住在山的那一頭,非每月十五的廟集不出山,見的生人極少,說話聲小得似蚊鳴,可聽著疍民的土話,竟能輕聲地對答如流,句句都是鄉音。

  杜仲在扎針施藥的空隙里,慢慢反應過來:島上的住民最早都是疍民。

  他聽見西頭哀求的聲音,是那個孫通判:“大人!大人!下官知罪了,下官知罪了!下官願在大牢里關一輩子,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隔會兒他再回頭,看見那通判被一根麻繩絞死,高高吊在船頭了。

  緩過精神的疍民圍過去咬牙切齒地罵,多是男人,他們恢復得最快。老人蜷著身子,分不清什麼民兵、平叛兵、天津海衛所兵,看見穿著兵袍的就嚇得蜷著身子,淚流不完。

  女人們坐成一個個的圈,摟著娃娃,無動於衷地看著船頭的屍首。

  濃煙漸漸散了,露出頭頂皎白的月光,風也靜,人也靜。千萬人供出來的海神娘娘自有神體,通身是潤澤的漢白玉,海母低垂著眼,懷裡捧燈,一雙眼裡載得下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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