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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景逸你聽清楚,但凡我一個女人站這兒能有半點威嚴,我絕不與你多費半句口舌,可我沒有——這些疍民漂在天津的領海內,就是你治下的民,窮的是民,富的是民,衣不蔽體的是民,髒臭的乞丐也是民,就算糊你一臉爛馬糞,他也是你的民。”

  她掃了那繡花枕頭楊巡檢一眼。

  “今天不論是不是疍民偷了這三十萬兩,不論上公堂還是進刑牢,你們都得站這兒跟到底。”

  第316章

  同行人全驚得失了語。

  尤其是公孫家的僕役,見慣了茶花兒姑娘在自家少爺面前笑盈盈、軟綿綿的樣,可眼下她氣勢兇狠的,幾乎是指著少爺鼻子罵他窩囊廢沒擔當。

  “你……!”

  公孫景逸頷骨猛地收緊,咬著牙狠狠瞪著她。被心上的姑娘這樣指名道姓罵,誰也受不住這個,心中那把火徑直往頭頂沖,燒得公孫又羞,又窘,又怒。

  有那麼一瞬間,唐荼荼幾乎以為這錦繡堆里的少爺會跟自己動手。

  可他沒有。饒是眼神狠得要吃人,公孫腳下卻紮根一樣站在這兒,沒挪一步,轉頭朝著那一群山東官吼了聲。

  “孫通判!此案事關我天津城的治安風氣,不敢大意,敢問大人要從哪兒查起?我與楊巡檢從旁協助,為大人分憂!”

  到底是少年人,孫通判叫他這冷不丁的一聲吼驚得心悸,見這霸王虎橫在面前,看袍服,不過是個武散校尉。

  孫通判耐著脾氣沒發怒,側耳聽身邊小吏言語了兩句,便知道這是什麼人了。

  京畿與山東,人事兒兩不攪,就算是公孫氏的重孫,他祖宗老太爺手也伸不了這麼長——孫通判飛快權衡完了,不冷不熱道:“公孫少爺有心替我分憂,自是好的,進來一同審罷。”

  差役魚貫而入,每間草房裡都進了幾個人。他們帶著刑枷,也帶著刑具,鞭聲響一陣,停一陣,裡頭疍民頭子的慘叫聲卻慢慢低下去。

  唐荼荼手裡拿著這些人的出身履歷,一張一張,儘是稀稀拉拉三五行。

  ——閻烏魚,諢號閻羅,疍賤之戶無籍名,故祖不詳。其人不識一丁,屢屢尋釁滋事,年十八與一漁家寡婦姘居,婦不育,拾一對棄嬰為子,皆夭。

  ——叢有志,鹽梟之後,幼時,家中成丁盡斬。此鼠竊狗偷之輩,怙惡不悛,黥字以儆。

  ……

  這些人,打小大字不識,常年坑蒙拐騙,不知禮義廉恥,看上的女人靠奪靠擄,靠無媒苟合,常年把縣牢當作管吃管住的旅舍……父不詳,母無名,往上倒八輩也未必能數出幾個好人,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里最真切的案例。

  可這樣的刺頭犯事以後,竟會有上千疍民乘著小破船、帶著老人、背著小孩從四海趕來,替他們鳴一聲冤。

  唐荼荼聽著草屋裡的哀嚎聲,漸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大人!兵馬弓箭已就位,都頭請令,是圍守神堂還是抓幾個疍民絞了殺雞儆猴?”

  孫通判背著手站在山坡上,視線里,上千官兵已將娘娘廟牢牢圍住。老弱婦孺總是怯懦的,見兵就怕,見刀就哭,磕著頭,大概是在討饒,疍民圍了兩日的娘娘廟輕輕巧巧就被撬開一道口子。

  站在高處往下望,人小得像一團蚱蜢,鬧哄哄、亂糟糟,灰壓壓過境,看著聲勢浩大,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孫通判呵笑了聲:“傳令下去,繳械不殺,反間有功。”

  上千官兵披甲執銳,朝著山腳衝去,“繳械不殺”的喝聲傳遍整座島。

  牢房裡幾乎斷了聲息的閻羅等人,被這嘈亂攪了心神,奮起吼著“勿傷人”。很快有捕頭叫道:“大人!閻羅和叢有志招了,伏辯狀在此,大人可要過目?”

  公孫景逸猛地站起來,他身後一群文吏中冒出低低的喧譁。

  伏辯狀……疍民頭子認罪了!?

  狀紙很快謄錄幾份,遞出了牢房,上頭鮮紅的指頭印還是溫的。楊巡檢湊過去,一字一字咀嚼狀紙上寫的是什麼:“……疍民過海無虞,卻詭稱漏失銀箱,途次經過長山尾、鵲嘴尖子、南龍鬚、東北咀……”

  唐荼荼飛快幾眼掃描進腦子裡,匆匆在紙上起圖。

  這是幾十條疍船從出海、到消失那半日走過的路線圖,風浪中為了安全,小船是要一路貼著海島走的,他們全程抱團抱得緊,想脫開團伙作案的嫌疑不是易事。

  楊巡檢壓著聲:“這通判好是滑頭,方圓三個島全列在上頭,難不成是要咱們沿著岸一寸一寸地摸?銀子要是找著了,那叫贓銀歸案,銀子找不著,疍民照樣是疑犯,那可是三十萬兩!他是要咱們走公出填這漏子?”

  公孫景逸臉色陰晴不定地想了片刻:“他巴不得草草結案,拖得越久,越顯他無能——明早臬台大人就要上島了,堂堂省部按察使,可不是為了過來查案的,是來糾舉問責的,總得先挑幾個疑犯頂上去。”

  他一轉頭,正對上唐荼荼冷冷淡淡的一張臉,瞳仁黑白分明,睨著他。

  公孫心裡梗著的羞、窘、怒全復活了,硬是深吸口氣,又喝一聲。

  “孫大人!疍民無知,受奸人挑唆才圍了島,今尚未釀成大錯,與他們動刀動槍未免有傷天和——大人且等我半日,半日裡我要是拿不出個章程,你再出兵鎮壓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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