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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東、城南兵馬司齊齊出動,查了三天,沒查出幾個童妓來,人牙子更是一個沒找著。”

  “那些姑娘、男人都是周邊村鎮裡來的,正兒八經有戶有籍,各個容貌清麗、出身農門小戶,家裡爹娘不成器,但也遠遠沒到揭不開鍋,僅僅是欠了幾分世面——兩身漂亮衣裳、一輛牛車,就會被人哄進圃田澤,鑒花會上,端端茶倒倒水,見過那條河上流金灑銀什麼樣,就再不願走了。”

  “蕭太師離京一個月里,門庭寥落的圃田澤,各家妓館就填了個滿。”

  唐荼荼深深喚了口氣,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淺薄得幾乎說不出口。

  “也許是她們沒讀書,沒受教化……要讀書,上過學,學了道理就會好一些……”

  晏少昰看著她。

  有時他溫柔的,想把這傻姑娘雙眼遮起來,雙耳捂住,身邊派上婢女、派上影衛看著,好把妖魔鬼怪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個都別出現在她眼前。

  但行動上,他又總是忍不住地,一層一層剝開真相,好叫她看清楚更多東西。

  “人之骨氣,不是靠幾本書漲的。”

  晏少昰徐徐說:“大城鎮裡都有孤幼院,裡邊收容的都是打小被丟在街上的棄兒,眼盲、耳聾、跛腿,天生缺手少腳的也有,百姓撿著了,就往孤幼院送,朝廷和各地的義商掏錢養著,供口飯罷了,偶爾才會有讀書人去教幾個字,也沒念過什麼書。”

  “等七八歲長出個模樣了,那些生不出孩子的貧門夫妻,會來孤幼院抱一個走,抱走的多是男童,雖然是天殘,好歹也能承續家業。”

  “留下的女孩們養到十六,就要離開孤幼院,自己出去討生活了。”

  十六……半大孩子,還是殘疾。

  唐荼荼提得緊緊的心,在他的下一句話里落下來。

  “這些天殘女,街邊支個布攤賣小面賣豆腐的有,進食肆沽酒的有,入繡坊織布縫衣的有,拉車掃糞的也有,卻幾無一人入娼門。”

  他慢慢的,又揀了一個故事給她講。

  “草原上有一種小畜叫鼠兔,好打洞。遠遠望是一片好草,底下能藏千八百個洞,跑馬時會跘馬腳,不光會折斷馬腿,士兵稍有不慎,從馬背跌下去送了命也是常事。”

  “那裡的青壯年都在練兵打仗,填洞的都是女人,年幼的七八歲,年長的半截黃土沒身。一到大戰前,遍地都能看到蹣跚的婦人,她們要和好黃泥,跪趴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把那些洞抹平,好叫將士們能穩穩地踏過草原。”

  “赤城裡有一座跪女祠,敬的就是這些女人,她們填洞壞了腰骨,死時常常盤曲著,棺材是個正正方方的盒——你說,她們苦不苦?軍中出錢招營妓時,定的月錢夠她們吃一年的,怎也沒一人願意來?”

  二殿下不算講故事的好手,可他是行過軍的,粗糙幾句話,荒涼的戈壁草原都叫他拽到了眼前,唐荼荼光是聽著方形的棺材盒,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閣廊上風大,晏少昰展開薄披,往她身上搭了搭。

  “我知世上女子本弱,當多加憐憫。但天下有無數女人都在挺著腰板活,那些白身做妓的……”

  他沒說後半句,沒戳碎唐荼荼那點玻璃花似的、經不起摔打的慈悲心。

  晏少昰偏過臉,又摸了摸這顆堅硬的後腦勺。

  她要開工廠了,真好,她要幫那些疍戶安家,也好,大仁守心,成事於行,隱隱能看到老師的影子了。

  蕭太師自四十歲以後,一直被百官戲稱為“苦太師”,祖父和父皇也愛這麼喊他,因為他面相太苦了,眉頭成了個死結,臉頰兩邊的褶紋深得想笑也牽不起嘴角來。

  別人都說他活了八十來歲,壽終正寢,是喜喪。

  晏少昰卻總覺得,老師那是耗幹了心血,一輩子沒輕快過兩天,年輕時想遊歷名山大川,拴在朝堂上不得動彈,老了一身病回了江南,隔年人就走了。

  這傻丫頭,可不能活那麼苦。

  海風把他的聲音吹成縷。

  “曉曉,你是心善的姑娘,但你總得知道,世上生來有惡種,有畜牲,更有背上缺了根脊梁骨的廢物,遇上那些人,你救不了他們的,好言難勸送死的鬼,不必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多費精神,能幫的,抬手幫一把,別讓他們拴死你。”

  “你只需抬著頭,坦坦蕩蕩地往前走,叫那些廢物看看你怎麼走,想跟上你的,自會跟上來。”

  唐荼荼叫他說得,一顆心打了卷,又心酸又難過,認死理地咬牙哼哼。

  “等我有錢了,我就全天下開學校,開新式學校,開女中學,開女大學,開師範、開理工、開軍校,義務教育,免費發書,管它什麼惡種,什麼沒骨氣的廢物,先捆在教室里念十年書,還幹壞事的扔到你那刑部受教育去。”

  晏少昰笑著說:“好。”

  “等我有勢了,我先把全天下的妓院關了,管它什麼被逼為娼的、還是貪慕權貴的,通通抓到學校念書去……頂多十年,你就看著吧。”

  “好,我等著。”

  晏少昰的笑忽然緊了緊,眸底微閃,慢慢改了口:“其實,也不用十年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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