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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天晚上,瘸子沒真的餓他,他吃到了紅燒肉,一大碗。

  瘸子在他狼吞虎咽的時候說:「以後不許騙人,你還小,現在就知道搞這些歪門邪道,以後大了還得了?」

  秋澄一張臉都埋在碗裡,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後來,他被瘸子送去上學了,就在瘸子廢品站邊上一個小區裡的幼兒園,全班都知道他爸是瘸子,他家收廢品的,有個別小孩看不起他,總欺負他。

  他從來不告訴老師,也從不當面和同班的小朋友起衝突,他都是悄悄「報復」回去。

  這樣誰都不知道,瘸子爸也不知道。

  瘸子爸覺得他在學校表現真好,是個乖兒子。

  秋澄早慧地想:小孩子不是各個都乖,但大人們都喜歡乖的。

  後來,瘸子找了個女人,叫慧蘭,是別人介紹的,在城裡這邊給人做保姆,離婚出來了,有個女兒。

  秋澄喊她媽媽,喊媽媽的女兒姐姐。

  但他想,瘸子拿他當兒子是因為沒有孩子,新媽媽有孩子,會喜歡他嗎?

  幼兒園裡也有小朋友有新媽媽,那個小朋友說新媽媽對他一點兒都不好。

  秋澄想,他的新媽媽,也是不好的嗎?

  如果對他不好,他要怎麼辦?

  瘸子有了老婆、有了女兒,會不會就不要他了?

  沒有,新媽媽對他特別的好。

  姐姐有新裙子,他就有新褲子,姐姐碗裡有肉,他碗裡也有。

  瘸子的日子過得糙,新媽媽卻能讓家裡乾淨整潔。

  新媽媽要管兩個孩子沒辦法出去打工,瘸子除了收廢品,又在外滿找了份活兒賺錢養家。

  瘸子變得愛笑了,工資收入都給慧蘭,慧蘭很會持家,兩個孩子都照顧得很好。

  一家四口和樂融融。

  秋澄在這個夢裡,覺得自己很幸福,他不願醒來。

  又或者說,他怎麼會認為這是夢?

  他覺得這就是他正在經歷的人生。

  這段人生里,瘸子沒車禍去世,慧蘭沒生病離開,姐姐沒有抑鬱跳樓。

  他們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買了大房子,他和姐姐都上了大學。

  大學裡,他遇到了一個叫穆行天的男生。

  男生和他下棋、帶他騎馬,一起去餐廳吃飯。

  餐廳暖調的氛圍燈下,穆行天的面孔英俊而溫柔。

  秋澄看著他,滿心都是悸動,心底深處卻傳來「嘀」一聲類似什麼儀器響起的動靜,秋澄頓了下,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某一刻,他聽到耳邊有人喊他舅舅,還有其他很亂的雜音。

  秋澄驀地想起,瘸子、慧蘭、姐姐,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幸福的人生眨眼消失,世界陷入黑暗。

  夢裡,慧蘭和姐姐又出現了。

  她們站在一團銀白色的柔光里對著他笑。

  秋澄也對她們笑,但只是和她們揮了揮手。

  他現在不能跟她們走,他還有沒做完的事,他要向心奔赴,去見他愛的人。

  ……  ……  ……

  「醒了!醒了!」

  秋澄的意識回歸,呼吸面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短短几秒對秋澄來說是艱難的,他的眼神甚至連焦距都沒有,眼前模糊成一團。

  因為虛弱,他的眼睛只睜開了一條很窄的縫隙,偏過頭的角度幾不可見,呼吸面罩上白霧起伏。

  他這樣子任誰見了都知道他是有話要說,可現在這個情況,他又怎麼可能說得出話?

  病房裡的醫生護士忙碌著,只有穿著無菌服的穆行天彎著腰,湊近在秋澄臉邊。

  他也看出秋澄有話說,如果能聽清,他也想知道秋澄要說什麼。

  是身上哪裡不舒服嗎?

  還是哪裡痛?

  隨著秋澄這第一次醒來,穆行天的心口都跳到了嗓子眼,但片刻的喜悅並沒有超過累積了多日的擔心與恐懼,穆行天拼命按捺情緒,才能冷靜地彎腰站在這裡。

  「你想說什麼?」

  穆行天問了一遍,問完把耳朵湊到了呼吸面罩旁。

  秋澄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緩緩蠕動,聲音低到就像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一樣,但穆行天還是聽見了。

  聽見秋澄對他說:「我愛你。」

  ——「穆行天,我等會兒有話對你說。」

  ——「我愛你。」

  穆行天多日按捺累積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崩潰決堤,他渾身顫抖,腿撐不住身體、跪到了床邊,頭埋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痛苦、觸動,是心被扯爛。

  是多日來一遍遍反覆悔恨的爆發。

  是他聽到秋澄說愛他的瞬間,所有的理智、情緒通通塌陷的無力與錐心。

  他真的沒辦法承受失去秋澄。

  現在要他怎麼做,秋澄才會回來?

  要他做到什麼程度,他才能重新拉住秋澄的手?

  請把這些車禍的傷痛都加諸到他身上吧,讓他來承受,他願意承受。

  把他的小貓還給他好嗎。

  好嗎?

  過了會兒,穆行天止住痛哭抬起頭,唇湊到秋澄耳邊,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愛你。」

  急切的語氣近乎是在乞求:「醒過來,好起來,好嗎。」

  「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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