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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目光觸及燕柏,那打眼一看便是與少女同樣高貴,且儒雅端方的世族公子,楊晟頓時醒過神,他濕漉雜亂的髮髻,掛滿水珠的赤膊,皺皺巴巴黏在腿上的綢褲,從頭到腳都顯得如此不堪入目,誰也不清楚楊晟那時有多麼無地自容。

  而他的敏感自卑已經不容許他狼狽的離開。

  所以,楊晟開口喚道:「穿黃衣裳的妹妹,你叫什麼啊?」

  知道她的名字也好,讓她記住自己也好。

  楊晟是這樣想的。

  可沒有預料中的厭惡與白眼,她竟笑盈盈的回應,甚至還要從吊腳樓上下來找他。

  楊晟口乾舌燥,頭暈目眩,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以這副模樣站在她面前。手忙腳亂的穿好衣裳,慌裡慌張的束好髮髻,又用缸里的水重新洗了一把臉,做完一切,楊晟抱起那隻大白鴨,在樹蔭下等她。

  大白鴨不習慣被抱著,沒有一刻安穩的掙扎,讓楊晟更覺姿態狼狽難堪。

  剛要將大白鴨放下,鄔寧便來了,她腳步輕盈,眉眼含笑,仿佛是楊晟這十九年黯淡無光的生命里唯一一抹色彩。

  「你身上有虱子跳蚤嗎?」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將漂浮在半空中的楊晟打回原形。

  他想到背信棄義的生父,想到寄人籬下的處境,想到自己卑賤的出身以及那百轉千回的心思,如同被人甩了一耳光,成了個莫大的笑話。

  夜裡光線昏暗,鄔寧終於雙目酸痛,她抬起頭來,見楊晟匆匆避開視線,笑道:「你看什麼呢?」

  「……看燈,要熄滅了。」楊晟這層硬殼裡,不冷也不熱,裹著他脆弱的自尊。

  鄔寧揭開宮燈的蓋子,見裡面只剩短短一截紅燭,有些驚奇地說:「還真是,怎麼不早點換?」

  楊晟站起身,將刻好的木雕擺在博古架上:「沒用完為什麼要換。」

  「你還挺節儉。」

  「……」

  在楊晟看來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到鄔寧口中就成了節儉。

  「對了。」鄔寧又問:「你這為何一幅字畫也沒有?尚宮局沒預備嗎?」

  「有,收起來了。」

  「幹嘛收起來?」

  楊晟抿唇,背過身去整理木雕:「我又不識字,掛那些東西做什麼。」

  故作坦然的說出自己的短處,短處似乎就不再是短處。

  鄔寧道:「那豈不是連個能解悶的事都沒有,難怪你整日刻木頭,欸,你喜歡貓吧,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來兩隻。」

  楊晟將狸奴木雕緊緊握在掌心裡,他聽見自己完全可以稱之為冷漠的聲音:「多謝。」

  鄔寧和他說這些話,已經是屈尊降貴,而他這般不識趣,鄔寧自然也不會再搭理他,只打了個呵欠,命外頭候著的宮婢進來服侍沐浴。

  然後,在他的床上就寢。

  楊晟立在床榻旁,盯著鄔寧,許久沒有動作。他並非愚鈍之人,自是能看得出,鄔寧到昭台宮是別有用意的。

  鄔寧倒沒想太多,當然,就算她絞盡腦汁,也揣摩不透楊晟的心思,見楊晟垂手而立,輕笑一聲,毫不在意的問:「怎麼,你有心上人了?」

  楊晟不語,鄔寧便當他是默認:「強扭的瓜不甜,我眼下也沒工夫把你扭下來,喏,去拿一床被褥,就在地上睡吧。」頓了頓,又囑咐道:「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別叫宮人曉得。」

  男子終究與女子不同,前者生來坐擁廣闊天地,後者則至死被困在閨閣,若說女子冰清玉潔,不曾對哪個男人動過心,那可信,男子長到及冠之年,連個心儀的女人都沒有,多半是榆木腦袋。

  有心上人對鄔寧來講真不算什麼,前世她那些侍君中不乏有入宮前正在談婚論嫁的,已然私定終身的,甚至在青樓有個紅顏知己的,又能怎樣呢?只要別犯了她的忌諱,和宮婢眉來眼去,入宮前的那些事鄔寧都可以當做前塵舊夢。

  「嗯。」

  「那我睡了。」鄔寧忽然側過身,問繃著臉鋪褥子的楊晟:「你不打鼾吧?」

  「……」楊晟沉默了一會說:「不知道。」

  「最好別打。」鄔寧玩笑似的道:「不然我可能會拿布巾把你嘴塞上。」

  「隨你。」

  楊晟躺好,背對鄔寧。

  一夜無話至天明。

  逢九有早朝,卯時方至,御前的宮人便在殿中候著了,荷露不得不攪了鄔寧的清夢。

  「陛下,陛下……該上朝了。」

  鄔寧含含糊糊的應一聲,睜開眼睛,往地上看去。楊晟很讓人省心,已經把地上的鋪蓋卷收起來了:「他人呢?」

  荷露道:「楊侍應天不亮就去御花園了,也不許人跟著。」

  親疏有別,就在這一字之間。

  荷露稱呼慕遲,從來叫「侍應」,到楊晟這裡,便改口為「楊侍應」了。

  這滿宮上下,沒幾個人能不喜歡慕遲,他待誰都貼心且和善,並非燕柏那種暗藏疏離、高高在上的寬厚仁慈,而是一言一行皆透著真摯誠懇的溫情。

  饒是凡事遵循宮中規矩的荷露,對慕遲都有一些偏倚。

  但這種喜歡無關男女情愛。見慣了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宮人,從骨子裡無法拒絕不帶絲毫利用的善意。

  鄔寧伸了個懶腰,吩咐荷露:「你讓人御獸坊選兩隻狸奴送來昭台宮,再選一隻小狗送去雲歸樓,要小白狗,最好剛出月,自小養大的親人,欸,小狗幾時斷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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