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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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虎之中,張永地位最高, 名聲最好。至今內閣里提起這位前朝的掌印太監, 也是讚揚大於負面評價。如今虎落平陽,張永也是最體面的一隻虎。只是這份體面, 張永也不知能夠維持多久。

  八虎裡頭, 誰的手上都不乾淨,都有見不光的事情。張永也不例外, 他覺得張太后肯定不會放過他的,所以張永新收了幾個乾兒子, 好生調/教,找機會把他們送進宮去,將來有個依靠。

  沒想到, 乾兒子也早早被谷大用這隻老狐狸收買了,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永悔不該當初,垂頭喪氣, 越發顯得老態, 他對著北京的方向跪下,潸然落淚:「先帝啊,老奴對您忠心耿耿, 從無二心,老奴一直勸您給自己留個後,暗地裡找個好幾個和您生辰八字相匹配、易男相、好生養的女人備著, 等著找時機獻給您, 可是您三十一歲就早早的走了, 這幾個女人都沒用上。您若有親生兒子,老奴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張永與其說哭正德帝,不如說哭自己晚年淒涼,無依無靠。

  如此看來,無論出於情感還是利益,正德帝死了,對張永來說是靠山轟然倒塌,是絕對的損失,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張永的話起碼有八成可信。

  畢竟,利益不會說謊。

  白朮拉著沐朝夕悄然退下,給這個失意的老太監留下一些體面。

  此時天快亮了,眾人熬了一宿,取得了重大進展,既興奮,又疲倦。

  白朮猛吸一口飄著雪花的冷空氣,瞬間冷靜下來,問身邊的沐朝夕,「你覺得如何?」

  沐朝夕還沉浸在他只是在恰當的時機闖入正德帝的視線,為了牽制谷大用和江彬的一枚棋子的真相里,他一時半會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要知道,正德帝的賞識是他自信的基礎,人生中首次得到認同,在龐大養老院般頹廢安逸的南都南京官場裡,看到了一條向上的階梯,對於沐朝夕一生至關重要,簡直就是給了他新生。

  當時張永告訴他,所謂賞識,是假的。正德帝看中的,其實還是他沐氏的血統。

  沐朝夕有些煩躁,自嘲的說道:「我能覺得怎麼樣?走一步看一步唄,我是個無用之人,能有今天,全靠運氣和血統。」

  白朮瞥了他一眼,「喂,你有些過了啊,搞得好像先帝對不起你似的。要知道運氣好也是一種本事,南京那麼多老牌勛貴的子弟,為何你獨得先帝恩寵?還不是你努力在王守仁組織的義軍里表現突出,立下戰功,讓先帝看到你起碼是一個忠君愛國之人,所以把你當做牽制谷大用的棋子。很多人想當棋子還當不上呢。」

  「寧王叛亂的時候,南京那麼多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只有你拿起刀槍反抗了,這才是一切的開始。你,莫要妄自菲薄了。」

  說完,白朮沉默,心想,前夫麥廠花以前也總是說「你莫要妄自菲薄了」。

  麥廠花每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兩個不是爭吵就是爭吵,因而白朮總是聽不進去,覺得麥廠花只是說習慣了,說順口而已。

  現在輪到白朮用同樣的話安慰沐朝夕,換位思考,她突然有那麼一丟丟的理解麥廠花的苦心了。

  白朮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對麥廠花的態度太惡劣了。

  正思忖著,凍得僵硬的臉頰突然暖和起來。

  沐朝夕伸手,捂住她的臉。

  白朮說道:「把你的爪子從我臉上移開。」

  沐朝夕沒有放手,還放肆的揉捏著,「你剛才居然出言安慰我,你一定是個假白朮,只是披著白朮的皮。妖女,快把皮還給她。」

  的確,剛才沐朝夕又又被震驚了,這還是刻薄尖銳、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懟死人不償命的白司藥嗎?

  白司藥不像是會安慰人的呀。

  沐朝夕顧不得黯然神傷了,心頭驀地一暖,裝瘋賣傻的捏白朮的臉。

  給點顏色他就能開染坊,得寸進尺。

  白朮憐他剛剛收到重大打擊,便沒有罵他,只是輕輕拍開他的爪子,「別鬧了,還有正事要辦。沐邵貴和谷大用兩人一定有關聯,張永可以暫時排除嫌疑。谷大用對先帝動手,是因要掩蓋和寧王的交易,但是沐邵貴可以從先帝的死得到什麼好處呢?你在沐府長大,你應該最明白沐府的內幕。對這位二叔,你有什麼看法?」

  沐朝夕也沒想到這一切居然和沐府有關係,冥思苦想,「沐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黔國公的爵位,黔國公不僅僅是鎮守雲南這麼簡單,我們沐家在江南的產業並不多,但是在雲南,沐家有大片的土地,甚至金礦銀礦,還有馬場,這大明除了朱明皇室,就屬沐家最有錢了……」

  沐家單是在雲南,就有耕地八千多傾,除此之外,在甘肅,寧夏,陝西有草場,耕地和馬場。

  雲南有鹽井、珍貴的石料等等,這些每年都能產生驚人的利潤。

  至於房產,就更加數不清了。

  沐朝夕說道:「沐家帳房有專門的房子放置房契和地契,說富可敵國,一點都不誇張。但是雲南太遠,歷代黔國公都是悶聲大發財,比較低調,免得惹怒了皇室,一旦被取消鎮守雲南的資格,那麼雲南那些產業都保不住的。」

  「還有就是歷代黔國公都十分注意處理和雲南守備太監的關係,每一任守備太監都被沐家餵的飽飽的,這些守備太監回京城述職,基本都說沐家的好話。再說皇上只要沐家能夠守住大明西南門戶,保護中原不受異族入侵就夠了,基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沐家撈錢。」

  白朮真是大開眼界,「你們沐家撈那麼多錢做什麼?養族人?看不出來啊,我瞧著你們南京的沐氏家族過的雖然富足,但並沒有揮金如土那麼闊綽。還有你,在北京的時候,聽說吃住都賒帳,靠著典賣家當還錢,你並沒有錢。」

  沐朝夕窮的時候,就連澡堂和路邊賣豆漿油條都靠賒帳,熬到月底發俸祿再還上。賒帳歸賒帳,從不賴帳就是了。人品和信譽還是不錯的,就是窮了點。

  沐朝夕臉上一紅,低聲道:「我只跟你說,你別說出去。沐家本宗的錢,大部分用來養私兵,沐家在雲南鎮守一百多年了,最初的家將們子又生子,子子孫孫都是沐家的私兵,不吃朝廷俸祿,生老病死,婚葬嫁娶,都是沐家人出錢。士兵加上家屬一共二十多萬人,沐家都要養著,這些人對沐家絕對忠誠,只聽沐家人調遣,子子孫孫在雲南繁衍生息,了解當地地形和風土人情,光靠朝廷軍隊是無法保護雲南穩定的。」

  「我義父沐昆,不到二十歲就是黔國公,掌雲南總兵官。現在的黔國公沐紹勛,十八歲就去雲南鎮守,憑什麼軍隊都聽嘴上沒毛的黔國公指揮?就是因沐家的私兵,只認黔國公,不認朝廷。如此,方能鎮得住。」

  沐家本宗,子嗣稀薄,甚至一度絕嗣,所以自身享用的十分有限,基本都耗在軍事上了。

  白朮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沐家只是本宗風光無限,其他旁支如果沒有軍功,就只能靠祖上留下來的遺產維持體面。」

  沐朝夕點點頭,「當年我父親就是不甘心守著家裡產業過活,為了謀前程,跟隨黔國公沐昆鎮守雲南戰死的,沐昆為我父親請功,封了世襲千戶,我才得以一出生就承襲父親千戶的爵位。」

  白朮腦中靈光一閃,「如此說來,我大概猜到沐邵貴為何夥同谷大用對先帝下手了,沐邵貴是庶子,他頭上有沐紹勛這個嫡長子。將來分家的時候,他得到一些產業搬出沐府,成為旁支,爵位和雲南的家產一點都沾不上,唯一的辦法,就是奪爵。如何奪爵?得到皇帝的支持是最簡單的,估計沐邵貴也是寧王一黨。」

  沐朝夕蹙眉,「沐邵貴的姨娘很早就死了,是太夫人把他養大的,從小就對沐紹勛這個哥哥十分敬重,沐紹勛對他也不錯,向來是兄友弟恭。沐邵貴對太夫人也十分孝順,太夫人生病時,沐邵貴經常衣不解帶的在塌邊伺候,尋醫送藥,是個大孝子。我在沐府的時候,太夫人和沐紹勛都不喜歡我,只有沐邵貴給我好臉色看,還經常安慰我。所以沐邵貴年紀雖小,但頗有威望,名聲甚好。」

  白朮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咬人的狗不叫,若不是周百戶躲在天花板里看到沐邵貴把手伸進棺材裡摸我,誰能知道他有問題?我們都被他純良的外表騙了,此人城府太深,要小心應付。」

  話音剛落,周百戶過來報告監視沐府的情況。

  昨天沐邵貴摸了棺材屍體之後,就回到沐府,沒有出來。

  沐府的確設了靈堂,門口燈籠都換成白色了,全家上下都是素服,為白朮辦喪事。

  但是,今天一早,沐邵貴護送黔國公太夫人,去了聚寶山溫泉山莊。

  白朮說道:「前晚的家族接風宴都沒有參加,昨天早上我們拿著禮物去見她,她以禮佛的藉口拒絕了,怎麼突然去了溫泉山莊?」

  沐朝夕說道:「禮佛只是藉口,她一直看我不順眼,估計不想在家裡面對你的喪事,乾脆出去避一避吧。太夫人喜歡清靜,夏天去鐘山避暑,冬天去聚寶山溫泉山莊,那裡有溫泉池,終年流著熱水,煙霧繚繞,在冬天的時候就像人間仙境一樣,聽說在溫泉池裡泡一泡,可以養生治病。」

  白朮:「太夫人挺會享受的。」

  沐朝夕說道:「義父幾乎終年都在雲南,太夫人在南京,夫妻長期兩地分居,若不給自己找些樂子,這日子怎麼過?歷代黔國公夫人都是看淡夫妻,只圖享受榮華富貴,伺候公婆,生養孩子,多年媳婦熬成婆之後,就什麼都不用管了,兒媳婦成了當家主母,打理家事,太夫人只需享受人生即可。」

  白朮說道:「沐邵貴真是個大孝子啊,為太夫人鞍前馬後的。周百戶,嚴密監視沐家的溫泉山莊,看他是否和谷大用聯繫。什麼送菜蔬的,倒馬桶的,都可能是傳遞消息的人。」

  周百戶領命而去。

  谷大用還挺沉得住氣,在家按兵不動,連信鴿都沒飛一個,吃了早飯就來錦衣衛衙門報導。

  白朮說道,「谷公公,實不相瞞,昨晚張永也向我告你的黑狀了,說你私通寧王,串通張太后寫過繼詔書,是寧王叛亂的萬惡之源。」

  谷大用一驚,「白司藥,我昨晚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要相信我,張永就是賊喊捉賊。」

  白朮哄他,「我當然相信谷公公了,你先配合我穩住張永,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留個心眼,我們好放長線,看他跟誰來往,傳遞我詐死的消息。從現在開始,你和他寸步不離,就是蹲馬桶也要一起。」

  谷大用問:「萬一張永不肯讓我跟著怎麼辦?我總不能強行黏著他,我又不是一灘漿糊。」

  白朮篤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他會同意的——我剛才對他說,我懷疑你有問題,要他寸步不離的跟著你。」

  到現在,白朮也不敢完全相信張永,乾脆以毒攻毒,讓兩人互相監督,互相舉報,這樣才能保證封鎖消息,誰都傳不出去。

  到了中午,周百戶再次過來匯報消息,「沐邵貴一直在溫泉山莊,沒有出來,山莊並無異樣,為了截斷他們傳遞消息,山莊運出來的垃圾馬桶我們都半路截住了,並沒有發現有夾帶之類的,不過,山莊裡應該有人生病,垃圾里有藥渣。」

  沐朝夕回想昨日,「昨天沐邵貴來拜祭的時候,看起來身體還好好的,莫非是太夫人生病?不過,生病了就該在家裡養著,怎麼一大早跑到溫泉山莊去,雪天地滑,路上不好走。」

  白朮說道:「我去看看藥渣,可能只是太平方子,這些貴婦閒得沒事喜歡養生,吃些沒用的藥安慰自己。」

  白朮翻檢藥渣,不翻不知道,一翻嚇一跳。

  沐朝夕瞧著白朮僵硬的神色,問:「怎麼了?是什麼大病嗎?」

  白朮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熬夜熬紅的眼睛,再次確認了一次,「不是大病,甚至不是病。這分明是安胎藥,沐僉事,你們家太夫人有喜了,月份還不小,肚子應該顯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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