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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在一場馬球里贏了夏人又如何?

  這只能證明,他身為一位曾經的將軍,他的個人修養,不比夏人中的任何將領遜色。然而君王昏庸,舉國匍匐投降。他也只是馬球場上為人取樂的小丑而已。

  他的故國,輸了。

  費夫人聽罷,無聲無息自懷中取出了一錦囊,強塞給孟旦:"活著。"

  她秋水一般的眸子被洗過一樣:"孟旦,你是個懦夫。國破之日,不敢殉國;受封之時,不敢拒令。但你既然選擇苟活下來,就必須要記著:你還是我費蕊的丈夫,還是你阿娘的三郎。"

  那個錦囊里是盛沐所贈的那種可以養神的青苔。

  費蕊又重複了一遍:"所以,活著。"

  許久,才聽到孟旦喃喃了一句:"蕊兒,阿母。"

  費夫人回頭,看見李老夫人倚在門畔,正呆呆的看著孟旦。

  昔年風姿佳而美的李老夫人,幾十年保養得當的面容,在出蜀路途中,一夜風霜老。

  她聽見費蕊說的話,沒有言語,只是抬起袖,擦了擦眼角,然後有些蹣跚地轉身走了。

  蜀國宮中的女眷不多,美貌的宮女都留在蜀地。孟旦沒有立後,自早年的妃子張太華意外夭亡,他正經有名分的妃嬪,也只有費蕊一位貴妃,以及存在感極低的一位昭容。

  除費蕊外,其他女眷以及諸位大臣走的都是水路入夏。

  三峽水浪深,兩岸猿啼淒切。

  歷經後唐與後蜀兩朝的李老夫人,獨自淒涼地臥在塌上,聽著湍急的水浪怒卷拍船。

  她想從這裡跳下去。

  當外面傳來夏軍看守興奮的吆喝聲。想起兒子昔年整頓民生官場的政令,以及最後他背縛荊條出城迎降的畫面,老人的眼淚,忽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李氏本是後唐的嬪妃,被賜給孟旦之父,又輾轉成了後蜀的嬪妃。保養的再好,她也老了。累了。

  兒子選擇苟活,那她這個歷經兩朝老不死的,還要什麼臉呢。也陪他苟活著,一起叫世人戳脊梁骨罷!

  夏主終於有了空閒理一理這位昔日蜀主的時候,聽說了孟旦的情況與生活的一些窘頓後,趙鈺德先是好意撫慰一番,重重封賞了孟旦,連他的家眷侍從一併賞賜,以撫蜀人之心。

  於是,孟旦撐著身子,與費蕊、李夫人一其進宮謝恩。

  夏主趙鈺德,是個雄心大略的人,對于美人,雖然也看重,卻沒有弟弟趙光那麼熱衷。

  然而,費夫人的才名廣為流傳,軍中諸位將領眾口一詞的傳頌,加上民間傳來"禍水亡蜀"的傳言。

  趙鈺德終於有些興趣了。

  費蕊與孟旦一起拜見,過了片刻,費蕊仰起面容的那一剎,容光耀室,活玉生香。趙鈺德握著玉酒杯的手一頓。

  執臣禮拜謝了英武年輕的夏主,回去後,孟旦的身體狀況就更差了。

  七天後,蜀國舊主,孟旦暴卒。

  費蕊木木地立在塌前,看著面色已經徹底慘白,在塌上平靜"睡去"的孟旦。她蜷起的手指蔻丹,將手心掐出了血而無所覺。

  李老夫人只是看了最後一眼兒子的遺容,就轉身有些踉蹌地走了。

  李老夫人出門後,被費蕊放在孟旦床前的歲虛靈筆忽然浮現在她面前。

  歲虛焦躁不安的在空中劃出一行行金色的文字:我叫這傻蛋不要喝那些人送來的玩意,我明明給了他解毒的符咒,可是符咒還好好地在那,沒被用......他......

  歲虛突然不劃了,它不明白人類了。它有些迷惘和不甘地落在了非蕊手中。

  費蕊低低笑了一聲,抬起手,捂住了眼睛,靜靜說:"不怪你,歲虛。三郎太膽小了。他不敢活著。不怪你,歲虛。"

  她平靜地重複著這句話,身子卻慢慢癱倒在地上。

  寂靜的室內,水珠無聲打在地上。

  不久,有婢僕驚慌地喊起來:"夫人,老夫人,老夫人......"

  後來,婢僕說,那日,李老夫人並無哭泣,她但舉酒酹,對著天嘆道:「兒啊,你不能以一死殉社稷,貪生至此,我也因你而苟活在人間,不忍就死。現在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遂投繯而亡。

  夏主聽到孟昶已死,輟朝五日,素服發表,賻贈布帛千匹,葬費盡由官給,追封為楚王。

  孟旦葬在洛陽,他的家屬仍留汴京,費蕊遂入宮謝恩。

  年輕英武的君王,用淡漠的聲音問她:"費氏,人皆以你為亡蜀禍水。你有何解?"

  費蕊猛地抬頭,趙鈺德微微垂下眼帘,縱橫沙場的他避開了費蕊的目光。然而,費蕊仍從裡面看出了許多男人看她時的某種熱切。

  她忽然笑了,從容地自殿上站起,

  費蕊時年三十,只小了夏主不到十歲。她素服麻衣,不施脂粉。然而依舊是冰肌玉骨,皓齒黛眉,哀戚之時,哀艷動人。此刻一笑,卻更是令光耀夏宮。

  她一步步,不顧宮人的呵斥,逼近了夏主的御座,她咯咯笑了幾聲,一向婉轉若黃鶯的美妙聲音,此刻竟然顯得尖厲若嚎:"蜀國如何滅亡,陛下還不清楚?還要聽妾婦的辯解?"

  仰頭,她用目光死死釘著夏主,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回道:"君王城頭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當日,費蕊被留宿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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