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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芷沒有接那些錢,她說:「我自己有錢。」
縱使那些錢甚至比不上陳修澤隨意抽給她的零頭。
她仍舊固執著堅持自己,堅持著穿自己從以前房子裡帶來的舊衣服,舊鞋子。她不去打開陳修澤為她準備的、滿滿的衣櫃,面對那些開司米、真絲皆目不斜視,每日仍舊是舊舊的棉綢裙,或碰水後就變得格外硬的襯衫。
她努力維持著一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可笑的自尊,倔犟又敏感地拒絕著那些不屬於她的東西。
方清芷也要求司機不要送她到學校,更不要去校門前接她。陳修澤派給她的車瞧起來便價值不菲,方清芷完全不想如此招搖,只讓司機停泊在離學校有段距離的咖啡店前。
她提前下車,步行到學校;等放課後,她也步行過來。
好像這樣就能將跌在地上碎裂的尊嚴若無其事地一片片撿起,哪怕僅僅是自欺欺人。
她身在其中,又如何劃清界限。
幸而舅舅舅媽並未來學校中尋她。
學校老師和同學們仍舊不知方清芷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以為她前段時間真的病倒。如今她重新返校,一些熟悉的老師和學生皆噓寒問暖,有的還悄悄同她講,讓她不要擔心,警長秉公執法,英明果斷,已經查出梁其頌家的餅店是被惡意陷害,而始作俑者——黃老闆已經被狠狠罰了一大筆錢。
聽說,黃老闆的店鋪生意也每況愈下,據悉,他已打算變賣資產,離開香港。
方清芷只覺大快人心,一面又覺悲涼。
世間事總是這般陰差陽錯,倘若黃老闆早些時日離開香港,想必今時今日的她也不必委身於人;可倘若不是陳修澤出手,大約黃老闆如今仍舊欺男霸女、作威作福。
她只能潛心讀書。
返校後的第一個周末,方清芷不必去上課,去了曾經工作的西餐廳,去結清之前的兼職工資。餐廳的老闆極好,得知她今後再也不來做事,讓她等一等,他去拿一份剛烘焙的餅乾出來,就當是送她的離職禮物。
方清芷在餐廳中等待間隙,不料遇到梁其頌的同班同學。對方一眼就瞧見她,激動揮手:「方清芷!」
方清芷轉身,確認外面沒有司機後,才微笑同他打招呼:「王學長。」
王學長性格熱絡,同方清芷一樣,也是需要自己打工來賺讀書的錢。他同方清芷聊了幾句,才疑惑:「其頌出來這麼久,你怎麼沒去看他?」
方清芷說:「前段時間我生了病。」
「難怪,」王學長恍然大悟,「其頌說每日給你寄信,始終得不到回信。他還以為你搬了家,想這兩天就來學校見你……」
方清芷驚訝:「信?」
「是啊,」王學長促狹一笑,「他現在不是在家養身體嗎?父母不許他出門,他就給你寫信,一天要好幾封——對了,你竟沒看?」
何止沒看。
方清芷完全沒有收到。
同王學長作別後,方清芷拎著餅乾,讓司機回舅舅舅媽的房子,她幾乎翻遍信箱,仍舊見不到一封信。眼看天色漸晚,她又不肯再遇到舅舅舅媽,只好暫且離開。
陳修澤還沒有回來。
方清芷在臥室中難以靜心,便去了書房中完成老師留下的任務,之前來時沒有細看,今天她才瞧見,書房中的書架滿滿當當,書籍頗豐。一想到陳修澤說他沒有念大學,也不知這些書究竟是陳設,還是他真的會讀。方清芷信步邁入,又瞧見書房上一副字。
「慎獨」
是顏楷,硬弩欲張,舒展開闊,筆力渾厚,遒勁豪宕,寫得頗有古樸端正之風。
方清芷天生傾慕好字,她貼近了看署名,想要看究竟是出自何大師之手,卻在落款處瞧見熟悉的名字。
陳修澤。
她微怔,又去書房習字桌上,瞧見她先前誤以為是裝飾品的筆墨紙硯,果然都是日日用的模樣,上面還有正臨的貼,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只臨一半,大約是有事,才將筆擱置了。
墨痕未乾。
方清芷覺得荒謬,她連書也不看了,轉身便走。
在臥室里讀了一陣書,才聽外面有人敲門,是孟媽,說先生請她去書房。
這樣主動來請她過去,還是頭一回。
方清芷重新踏入其中,那副懸著「慎獨」的下面,陳修澤正在看什麼東西。
離近了,方清芷才發現,那桌子上,是一摞又一摞的信。
她險些不能呼吸。
陳修澤手中拿著一個信封,正在拆。他今日並沒有穿那些襯衫西裝,而是極為普通的棉質家居服,一眼望去便知已經穿了許多時日,是件舊衣,寬寬鬆鬆,乾乾淨淨,質地溫柔的棉白。手杖隨意放在一側,他垂眼仔細拆信的模樣,專注恬靜。
方清芷已經看到那信紙上熟悉的筆跡。
她的眼皮跳動一下,喉嚨間好似被鉛塊兒堵住。
她叫:「先生。」
陳修澤說:「我記得說過,你可以叫我修澤。」
方清芷伸手:「修澤,這好像是寄給我的信。」
「是,」陳修澤展開,他垂眼,簡單看了眼,便合上,「是寫給』摯愛的清芷』。」
摯愛。
摯愛的清芷。
自從你上次探視,我已經明白你對我的心意;我也願將我的心剖出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