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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知後覺的煩躁很快脫離眼眶溢了出來。
「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衛如蘇試著直視傅安年依舊目光曜然的眼睛,「這樣不愉快的回憶,實在沒有必要繼續製造下去。」
傅安年逆著光走過來。
「為傅家生一個孩子,得到的會比你甩掉青城的分手費更多。這一筆長達六年的投資,如蘇,你贏了。」
他說得清晰而緩慢,衛如蘇瞬間覺得難以置信,肺腑之間各種滋味翻騰。
她六年的堅持,到底不過如此。
強烈的自保能力瞬間被喚醒。
「為傅家生孩子,你覺得傅家配嗎?」
衛如蘇雙目漸紅,與眼前傅安年雲淡風輕的臉孔對比分明。
「難道是為了青城,還是所謂的愛情?」
她覺得可笑,眼前的這個人怎麼會需要人憐憫,真是天大的錯覺。
「這與你有關係嗎?」
傅安年側過身子,背對著她:「相思必須認祖歸宗,傅家人,不能背著父不詳的陰影。」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衛如蘇的語調尖刻,「除了傅青城那顆精子,相思和你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越來越快的語調下來幾乎帶著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聯繫嗎?
傅安年望著窗外綻開的連翹,兀自微笑,乾淨無害,聲音仿佛從悠遠的過去穿透而來:「阿城,是我的親生兒子。這個聯繫,夠不夠?」
親生父親——近在咫尺——蒙在鼓裡——
那樣多的詞彙從衛如蘇腦海里翻滾出來,穿著傅青城的聲音,在她耳邊掃蕩。
瞬間恢復的鎮定自若:「你不覺得可恥嗎?」
多年為叔,實則為父。
衛如蘇的聲音壓得很低,一字一頓卻又帶著分明的力道直刺人心:「你最好活到天荒地老!不然,萬一我哪天想開了讓相思入傅家門,一定順便纏著你兒子至死不放。」
「順便也好為你們傅家省下一筆巨款!」
她募然轉身拉開房門,入眼的滿牆白色像極了當年遮蓋在衛彥池遺體上薄布的顏色。她寸寸褪它下來,卻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那張白色的網,越陷越深。
這樣的女子,適合陪阿城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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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融成了一體,教她看不分明路與障礙的區別。
衛如蘇低頭扣住自己不穩的左手,起步間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壓向一旁的牆壁。
看著他的模樣,衛如蘇突然想起來很久之前他的囑咐。
不准一個人與那人相見,雙眼忽然就氤氳滿水汽。
她咬咬牙,始終沒能在那人眼底發現任何關切的顏色:「真是抱歉,我又來擾得你們傅家不得安寧。」
話畢衛如蘇狠狠一甩,還是沒能擺脫傅青城的桎梏。
「你的牙尖嘴利,越發精純了」,她從他的話里聽出嘆氣的聲音,「衛如蘇,那是我的長輩」。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要我同樣尊他敬他!」眼底的水汽瞬間就被蒸乾,「我和你,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連數夜情都已經是過去時,」她話未落就清晰地看到他眸中閃過驚痛的光,此刻他越痛,她卻越覺得狂躁,「你這表情是可惜嗎?的確可惜,我不是倪家大小姐那樣的大家閨秀,善解人意知書達禮在我身上通通都是妄想。你應該慶幸,早和我一刀兩斷過了」。
本就尚未痊癒的傷疤被她自己親手在眼前撕裂。他站在身邊,如同鹽粒漫天而下。多一秒,都疼痛難忍。
「說完了,沒有後續了嗎?比如一起下地獄,或者但願不相識?哪一個說出來你能痛得麻木點兒,讓我扎得傷口深一些?」
「我來告訴你。一刀兩斷四個字,足夠血流成河。」
「一刀兩斷?!衛如蘇,你不要忘了,你套過我的戒指。而我並沒有允許,你可以隨便摘下來,或者,扔掉!」
自作自受的感覺此刻尤為強烈。
「這話真好聽」,衛如蘇輕輕嗤笑一聲,「要不要進去問問你的叔叔,他是否願意?以及你——」
她刻意地停頓,在他黑雲壓城一般的陰沉臉色前,收回了後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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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行漸遠的身影,如同傅青城無數次午夜夢回時見到的場景一般;身後房間裡的垂死孤身,是他即將不久於人世的——至親。
身死與心死之間,隔著深如千溝萬壑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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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城推開那扇半掩的門時,看到傅安年正站在窗前眺望遠山。
「還是,非她不可是嗎?」
傅青城聽見渾厚的聲音問自己。
「即便她在你生死未卜之際和別人雙宿雙飛;哪怕你在孤身煎熬養傷的時候,她正臥在別人懷裡?」
不多的字句,掀開了傅青城心城底層層遮掩下的一片荒蕪。
傅青城微微頓了頓,將之前擱置在房門一側的一捧水仙拿出來插到傅安年臥室套間裡的花瓶中。
「近三十年,我從未求過你任何事。」傅安年募然轉身聽他繼續說,「這一次,我、求、你」。
求。太過沉重的字眼。
「我希望你能不問世事,安心地活得久一點。您比我多了二十多年的生活閱歷,不可能不知道有些事從來不是可不可以,應不應該的問題。」
再多的不合理,不應該,那也已經是覆水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