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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說:「別浪費了,怪沉還可能會累著車,空了我喝。」
瞿藺:「……」
她說得太輕鬆,就好像那是幾桶水。
姜湖沒忘記問她惦記的正題:「你來勒革多久了?」
她開始打探,今日早餐時alma和她說了不少信息,可基本是關於老唐的,和瞿藺關係不大,她知道的無非是瞿藺似乎無牽無掛。
來勒革的時間長短不需要隱瞞,瞿藺回:「一年左右。」
姜湖哦了聲:「那不長。」
瞿藺平靜反問:「一輩子一共多長?」
是不長,可他稀鬆平常的語氣在姜湖聽來還有那麼點兒消極,她解釋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受。
就好像……他的人生真的很短。
姜湖又問:「你和我師兄,怎麼認識的?」
風大了些,瞿藺升起車窗。
位於副駕駛位的姜湖那側的車窗即將升頂時卡住了,在距離關闔僅剩兩厘米時,它卡住不動了。
涼風透過這絲縫隙漏進來。
姜湖掃了眼爬坡沒爬到頂的窗戶玻璃。
這破車,特麼破到家了。
公路電影裡如今都少有這種奇遇,她人品實在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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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圍觀車窗的空檔,瞿藺隨著她的追問在風聲里回顧了下過去。
認識傅硯笙,是從他跟隨國際志願組織進戰地挖廢墟救人開始的,在那裡人和人相依為命,互相照顧。
他回答姜湖適才的那個問題:「中國人不多,在一個地方待長了,認識我們的人也會介紹我們互相認識。」
比如勒革僅剩的那家中餐館的老闆老唐,就是這樣一個人。
廣結同胞,替人牽線。
還沒問完,姜湖繼續:「好好一個中國人,放著自己國家不待,跑這麼遠來,還不挑世外桃源,圖什麼?」
瞿藺聽完覺得好笑,說的好像她不是中國人,好像她沒往這兒跑。
***
為什麼會來勒革?
那是一段很長很遠的故事,瞿藺沒對人講過。
每一個在異鄉流浪的人,尤其是隻身流浪的人,身上多少有點兒過去。
同胞們互相之間基本不會過問對方的事情。
偶爾聊起,也是互相插科打諢,真話少有。
沒人認真問起,瞿藺也已經有很久不曾回想過去。
想那些已經隨著有些人的身故一同被埋在地下的不為人知。
來之前,他剛從另一個戰場走出來,僥倖得以活著出來。
那裡一樣硝煙瀰漫,但沒有槍聲和炮火。
那時他面對的是看不見的敵人、也是不為人知的戰場,在新聞報導和尋常群眾心裡,那是一場已經被摘除危機的核電站泄漏事故。
消防員和核專家介入,電廠設備修復完畢,重新恢復運轉。
既沒有製造車諾比核電站泄漏後的慘劇,也沒有留下日本福島地震後核電站泄漏留下的死城。
介入處理事故的消防員和核電站的技術人員有人犧牲,但流傳在外的原因多是因為工作疲乏猝死,或是外傷難愈。
核,是讓很多人望而生畏亦容易製造恐慌的東西。
那種東西,既可以是新能源,也可以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沒有人會大肆宣揚與它有關的事情。
群眾的生活還在繼續,歲月繼續靜好。
事故過去了,每一天的太陽繼續升、繼續落,潮漲潮湧一如往昔。
變的是,這世界上自此少了幾位熱愛這個世界,熱愛自己的工作,同樣熱愛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的人。
只有他們這些身穿重重壓身的防護服走進過那個戰場裡的人知道,在那裡發生過什麼。
有多少身強體壯的人走進去,笑著鼓勵對方堅持。
有多少人心裡有牽掛,但還是為責任和義務披掛上陣,奉獻犧牲。
又有多少人離開那裡後體無完膚,人不像人,因過量輻射致死,又有多少人當是時活著,以後死於某些後遺症,活不長久。
活著出來,活久一些,是大家共同的願望。
他的生,是一位消防員犧牲自己強撐,縮短他進入現場的時間減少他進入過量輻射區的可能,從而給的。
瞿藺來這裡,是替對方做一些未來得及做的事情。
那個消防隊長的心愿,是兩人一車世界和平。
那人心底里的那個人,就在安提克。
這是瞿藺最初來到這個國度的原因。
遠離沉重的過去,嘗試新生,也去看一看那位朋友關懷的人是否平安,是否生活喜樂。
這一來,就沒能如期回去。
那場事故過後,他有了一個弱點,看見生或死,就難拔腿走人。
死亡沒有離他過近之前,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如此敬畏生命。
***
見瞿藺沒答話,姜湖又問:「來這裡後,從事什麼職業?」
「地陪、翻譯、司機。」瞿藺說。
他答的是他正在從事的事情。
姜湖:「……」
姜湖:「我問的是你平時的職業。」
往邊郊公路開,車不多,路上有些顛簸。
姜湖抓了下車頂的扶手。
瞿藺告訴她:「沒有固定職業。」
他說的不是假話,要謀生,需要收入,也要做些他想做的事情,不計報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