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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極了當年安安站在那裡的情形。她站在那束光下,漂亮,矚目,神采飛揚。他們隔著整個劇場遙遙相對。她屬於徹底的光明,而他則歸於永遠的黑暗。陸昂那時便知道,她終究會離開,她終究會觸碰到她的夢想。
如今她果然展翅飛翔。
站在最後,站在沒有光的地方,陸昂凝視前方,凝視那片虛空。
他仿佛看到那個俏盈盈的少女,她在沖他笑,她在喊他,哎,陸昂……
陸昂無聲彎起嘴角,回應。
*
離開小劇場,離開安安夢想開始的地方,陸昂在學校里走了走。
學校里到處都是年輕人,他們朝氣蓬勃,他們熱烈爽朗,陸昂的身後就是好幾個年輕女生嘰嘰喳喳聊天。
一個說,這家的藍莓酥好吃。
另一個不同意,他家的起司才經典。
不,還是藍莓酥。
為了這種問題也能爭論不休,帶著這個年紀獨有的肆意與美好。這種肆意與美好令陸昂越發想念安安。
她愛吃辣,她還愛吃冬桃,但她同樣會將剝下的橘子皮保留完整。只因為是他給的。
有點傻氣。
安安一向固執,她作的要命,偏偏會在某些時候冒傻氣。
失神笑了一下,陸昂離開學校。
*
趙顯平的朋友多,再加上他的酒吧在文藝圈子頗有些名氣,夜越深,生意越火。卡座滿了,剩餘的人拿著啤酒隨意站著,三三兩兩聊天。
聊電影,聊話劇,聊最新的時尚。
安安坐在高腳凳上,慢慢唱一首英文老歌。
這首歌是客人點的。
《angel》——天使之城的插曲。
現場鋼琴在身後輕柔彈響前奏,安安注視前方。
舞檯燈光很亮,她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視野。
安安張口,嗓音虔誠而悠揚,「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
已經接近十一點,林蔭道兩側的熱鬧漸漸消退,夜的呢喃也偷偷蒙上了朦朧面紗,陸昂沿著學校門前的路往回走。
這段路三年前他和安安一起走過。
那是個冬夜,天氣很冷。她被凍得整個人縮在羽絨服里,只從袖口伸出一點點指尖。他握住她的手,團在掌心裡,她在他身邊嘰嘰喳喳。
那個時候他們在這裡閒閒散步,她還故意問他,是不是在吃未來金主的醋……
這些點滴過往深深占據著他的心、深深占據了他的眼,像過去無數個日夜。他過得艱難而危險,唯有獨處的時候,他才可以偷偷想起她。
想起還有個傻姑娘在等他,等他平安歸來。
他就不能死。
沒想到她比他想得更傻。
那條黑色頸帶她一戴就是三年多,她沒有扔,沒有丟。
她在等他呢。
她一直在等,從未停歇。
她就是這麼的傻。
讓他心疼,讓他難受。
他卻不知該去哪兒尋找。
陸昂沉默向前。
夜漸漸深了,整條街靜謐而安寧,路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一家家店鋪關門歇業,唯有路邊的一家酒吧里還有人在輕輕唱歌。
那天他和安安經過這裡,就有人在裡面淺吟低唱,沒想到三年多過去了,還是有人在唱歌。
在唱一首英文老歌。
快要結束,只剩最後幾個尾音。
陸昂慢慢經過。
那家酒吧外牆是灰色磚瓦,上面塗滿各種各樣的誇張噴繪,僅留一扇後門與外面的世界聯通。
女人的輕聲尾音慵慵懶懶,穿透牆壁,繚繞在寂靜的夜空里,在他的耳畔刮過……
陸昂又慢慢頓住。他迅速往回走了兩步,陸昂推開門——
裡面客人很多,三三兩兩站著,他的視線越過人潮,徑直看向舞台。
那首英文歌已經結束,唱歌的人早已下台。
舞台上空了,空無一人。
奪目的燈光照下來,照亮一個黑色的高腳凳和一支黑色的麥克風架。
陸昂愣在那兒。
沒有任何緣由的,他的心忽然開始疼,開始難受,他的眼眶開始發熱。他的手開始輕輕顫抖。那種痛意比他受過的所有的傷都難受!
*
唱完歌,安安挪開話筒支架,從舞台側面下來。手機里有輝姐的兩個未接來電,明顯有急事。安安走到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立刻打回去。
「明天下午有一個試鏡。」手機剛接通,輝姐語速極快的通知安安。
「什麼角色?」對待演戲,安安一向認真。
「盲女。」輝姐簡單告訴她。
盲女?
揣摩了兩秒鐘,安安說:「知道了。」她要掛電話,輝姐大約是聽到了酒吧里的其他人聲,不由蹙眉:「這麼晚還在外面?」
安安淡定扯謊:「和室友在外面。」
「不要認為自己沒知名度,就放鬆形象管理。」輝姐對她照例嚴苛,所有話語一板一眼。
安安「嗯嗯」幾聲,掛掉電話。
趙顯平單手撐著腦袋,不無感慨:「要是被輝姐知道真相,她肯定能氣炸。」
安安說:「替我保密。」
趙顯平立刻劃清界限:「我不跟你同流合污。」
「已經晚了。」安安平靜提醒他這個事實。
趙顯平扶額:「快唱快唱,唱完就走,免得我提心弔膽。」安安卻快不了。服務生收上一沓客人點的歌,安安接在手裡,和樂隊認真研究下一首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