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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默然垂下眼,開始給段秀芳化妝。
她這個媽啊,一輩子沒化過妝,一輩子沒穿過好衣服。
臨走了,她不想段秀芳遺憾。
*
陸昂半蹲在外面,拆了一刀紙錢。拿打火機點燃了,丟進火盆里。
計超也早早過來幫忙,他連夜疊了好多元寶,如今拎在手裡。
看到陸昂,計超總有些害怕,他縮了縮脖子。
陸昂反倒問他:「你是計超?」
計超點點頭。想了想,他囁嚅著,對陸昂說:「你以後要對安安好一點。」
陸昂扭頭,打量這個默默幫忙的傻小子。
迎著陸昂的視線,計超虛張聲勢:「你要是對她不好,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他說著,揮了揮拳頭。
陸昂就笑了。又丟進去幾張紙錢,拿火棍挑了一挑。火焰迅速竄起來,燎出一大片煙子。半眯起眼,陸昂說:「你喜歡安安?」
「……嗯。」計超漲紅著臉承認。
陸昂停下手裡的動作,轉眸,注視計超,「如果我以後沒法陪著安安,沒法再對她好,你也要對安安好。」
「那不用你操心。」計超立刻表明態度。
眼前的少年有一股耿直的憨傻,陸昂低下眼,還是笑。
*
安安這次化的格外認真。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了,過來催促了好幾遍,安安都沒搭理。
她選的是溫婉柔和的色系,很襯段秀芳。
其實段秀芳眉眼長得很好看,不遜於安安,只不過因為常年的生活壓迫,早早失去了神采。如今死亡的慘白被化妝品塗抹過去,水晶棺里的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最後一道工序,安安將豆沙色的口紅抹在指腹,她彎下腰,在母親的唇上仔細擦勻。
隨著這道顏色的潤色,水晶棺里的人,徹底新生。
安安直起身,最後一次端詳母親。
白色的鬆軟毛衣,灰色的毛呢長裙,還有溫婉的妝容。
她的雙手擱在身側。
安安伸出手,亦是最後一次握住自己的母親。
寒意徹骨,安安並沒有鬆開,她只是緊緊握住。
「媽。」她喊了一聲,眼眶有些熱。安安撇開臉。靈堂門口煙燻火燎,陸昂正替她燒紙。安安又轉過頭來,告訴段秀芳:「媽,就是他。——你女婿。」
「他對我很好。」安安最後說,「媽,你安心去吧。」
殯儀館的人將段秀芳推進去,安安站在陸昂身邊,被陸昂牽在手裡。
暖意從他的指尖度過來,安安今天沒有再哭。
有他在,她就心安。
*
等了大半個小時,一切終於結束。
工作人員在喊「3號,3號」,安安是3號,她走到門邊。
從裡面推出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盒子正中央,鑲嵌著段秀芳年輕時的照片。
眉眼清亮,笑意娟秀。
與她對視一眼,安安抱起骨灰盒,緊緊跟在陸昂身邊。
陵園在山上,陸昂送安安上山。
墓地是昨天陸昂過來挑好的。
至於墓碑,則是按照安安的意思,沒有刻安國宏的名字——她實在噁心透了那個人,眼不見為淨。
骨灰盒蓋著紅綢小心翼翼放進去,安安跪在前面,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
一切嚴肅而靜謐,忽然,身後有人嘻嘻哈哈鬧著放炮仗,嘣的一聲嗖嗖往上竄,在頭頂狠狠炸開。耳膜震得痛,安安皺眉,回頭——
她慢慢僵在那兒。
只見羅坤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帶著幾個馬仔來了。視線掃過去,連羅運華這個老傢伙都在。安安僵了一僵,站起來,下意識往陸昂身後站。
自從和陸昂在一起,安安已經很久沒遇到羅坤了,可骨子裡對他的忌憚一直都在。
「昂哥。」羅坤點點下巴,打招呼。
他拄拐杖不方便,爬台階格外吃力,得拐棍用力撐住,再搬另一條腿上來。陸昂走下去,說:「你怎麼來了?」說著,他看了眼後面的羅運華。
羅運華呵呵一笑。
他和陸昂的梁子深著呢,現在只要面上過得去就行。
羅坤客套:「聽說小昂嫂家裡出了事,所以帶兄弟們過來幫忙。」
「已經差不多了。」陸昂淡淡回道。
羅坤往他身後看過去,對安安說:「小昂嫂,節哀啊。」
面對羅坤,安安始終緊張。那種腰間被掐的青紫痛楚,還有計超被揍的陰影重新湧上心頭……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她乾巴巴喊他:「羅哥。」
陸昂不動聲色,只示意羅坤:「你別麻煩了,我們下去說話。」
拂了拂後面台階上的安安,羅坤說:「行。」
「小陸真是疼女人啊……」羅運華意味深長的開口,他還要繼續挑撥什麼,一對上陸昂面無表情的兇狠,他訕訕噤聲了。
陸昂不怕死。在緬甸見到陸昂毫不猶豫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羅運華現在不想找不痛快。
沉沉轉過臉,陸昂往台階底下走。
羅坤跟過去。
羅運華哼哼兩聲,也不得不跟過去。
*
段秀芳的墓地隨著他們的離開而重新安靜,安安站在台階上面,緊抿著唇,冷眼打量這一群人。
唯獨視線經過陸昂,她慢慢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