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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中間的一輛車輿,由數十人跟著,壓得近似密不透風,此時亦下來一人,他一身素衣,面色如常。
密州總兵徐維此刻心下一驚,雖那些消息已經到處都是,但如今親眼見到龐闕雙手被縛,才真正止不住地發涼。
季堂也不在意,隨人上了一條船。若是不知真情的人,只怕覺得他此刻的臨船遠眺,更像是出遊散心罷了。
江風吹起他的衣袍,有股說不出的瀟灑恣意在,待船行遠望不見渡口之時,季堂才轉身進入了船艙。
無憂登上最前的那條官船時,看了旁邊船上的龐闕一眼,此人被擒之後,聽聞那些歷歷罪狀後,竟不曾開口辯駁過,著實鎮定的可怕。
無憂心下倒有些佩服起這人來。
平丘金州,一反常態,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一場大雨。
牧秋收拾完東西,又多帶了把傘,這才去文府。結果剛出門,就聽街旁幾人竊竊私語:「知道了麼,龐家徹底倒啦。」
「是啊,如今都被查封了,府里人都被押著呢。」
「哎,我聽說,是他那兩個哥哥投奔南蠻去了,連帶著拖累了龐將軍。」
「我怎麼聽說是府里那小妾告的密,如今不見蹤影,有說是被滅口殺了。」
牧秋腳下一頓,已經好些天了,傳聞越說越離譜,有說龐闕通敵,有說他叛國,還有說在龐府里找出了通敵賣國的罪狀,是他的親筆書函,還蓋著他的印章,一封接一封,觸目驚心的可怕。言之鑿鑿,讓人似乎不得不信。
牧秋斂了斂心神,繼續往前走去。
文府西廂園子裡還是一如既往,他匆匆走了進去,忽然愣住,喃喃道:「臨夏?」
窗下正坐著一人,螺髻高聳,一身玉色襦裙,側顏蕭索,正是文墨。她聽見聲音,回過神來,緩緩一笑,眉目似月,口中喚道「先生」,復又偏過頭,望著窗外。
牧秋走了過來,站她身後,窗外是幾株開得正盛的桂花,香氣馥郁,沁人心脾。
「臨夏,你說是要休息些時日,怎麼今兒個來了?」文墨從西姜回府後,便一直在後頭院內,避而不出。今天,這也是他這些日子,第一次見到她。
文墨嘆道:「閒來反正無事,不如出來見見先生,當做散心罷了。」忽想起一事,她轉身起來遞上幾本書:「先生,我這裡有幾冊西姜吳越先生最後寫的書,請先生一觀。」
牧秋不肯接:「太過貴重,倒是不合適了,臨夏該自己留著。」
文墨搖頭:「先生過於客氣,書贈有緣人。人生苦短,浮生若夢,你我師徒二人,何苦還在意這些,執著於此?」她的笑容轉瞬即逝,滿臉怔忪。
牧秋一滯,原先她從不會說如此悲戚之話,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這時,文芷文硯二人進了私塾,見到文墨也在,異常高興,「姐姐,你身子可好了?」
文墨擁著二人,笑道:「姐姐很好,放心吧。」淚水隱隱,她閉上眼睛,手腕上那處冰涼,讓她安心。
她想了這些日子,終於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好好的,等他回來。
第 27 章
洛水兩岸青山連綿,風景秀美,偏偏河中水流湍急,暗石林立,險灘密布,在此行船,可謂是大周的一險,卻亦是一景。
岸上隱約傳來船工們的號子聲,整齊劃一,豪氣沖天,季堂好奇之下,便推艙門而出。門前立兩個黑衣侍衛,見此便同時出手,他也不做勉強,復又退了回去。
這些天,無憂已是破例給了他船上行走自由,但以現在這個戴罪之身,哪兒又能是真正的行動自如呢?
想到此處,季堂面色一暗,抬頭看向船板,一盞油燈照著,昏昏沉沉,印出一道道水紋,一浪接一浪,讓他心緒難寧。
兩個哥哥流放南蠻,母親妹妹被困京師,而文墨和張伯他們又在金州,不知再自己發生這些事後,可曾受到什麼牽連。
他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可只要合上雙眸,那個肅殺的夜晚,又會撲面而來,在腦中盤亘不去。
邵源為了自己,腰腹已中致命幾劍,此刻血流不止,精疲力盡,倒地不起,可湧上的人潮只多不少,季堂他上前抵擋,劍勢如風,劍花如雨,只求護下最後這個心腹一命。
伴著風聲與劍嘯,耳旁不知是誰,在碎碎念著那一條條莫須有的罪名,那一瞬間,他心底泛起的,是無限的悲戚和絕望。
年少時,他熱血衝動,一門心思要拜高將軍為師,父親攔都攔不住,問他初衷,答得也不過是想縱橫疆場,為國盡忠。
可這些年,他窮盡全部,傷了身體,失去家人,與愛人分離,到底又得到了什麼?
看看這些人,聽聽這些罪,他最終得到的,只是,一個又一個赤~裸裸的背叛罷了。
哼,什麼狗屁的親筆蓋章書函!
這世間,有一人能完完全全地仿出自己的字,仿出自己的說話語氣,他對那人了解有多深,那人對他,就會有多同樣的熟悉——初冬……
那晚被救後的了無蹤跡,兵營著火時的內應,他書房中的印章,還有那三分像月華的夏桃……
一切一切串起來,就是個絕妙諷刺啊,他收劍抱起邵源,仰頭長嘯,束手就擒。
季堂睜開雙眸,嘴角抿起,現出一絲冷笑。
布局之人將他徹徹底底的玩弄於股掌之間,扣住他所有的弱點,驕傲,自負,輕狂,甚至,連月華都算計了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