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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有夢到,什麼都沒想,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一,衛薇早早起來,收拾好書包去上學。這兒離學校有點遠,如果要走過去,得花更多的時間。
樊雲珍似乎還想說什麼,衛薇淡淡看了她一眼,樊雲珍又默然咽回去。
如今這個家莫名其妙落在衛薇肩上,樊雲珍非常識相。
哪怕時間還早,但清晨的弄堂里已經熱鬧起來,大人們要上班,小孩們去上課。
而不遠處的弄堂口,付嘉正在幫他母親把攤子支起來。
下過雪之後的天氣總是特別好。那些碎金落在積雪的地面,落在少年單薄的身上,閃著融融的乾淨光澤。
這一幕,落在卑微不堪的人眼裡,總有一股衝動,恨不得伸出手,求他度化自己,度去身體的骯髒。
衛薇蜷了蜷手,撇開眼,木然的跟著人潮往外走。
這些都是常年的老鄰居了,不少人在跟付嘉母親打招呼,衛薇經過的時候,也有禮貌的喊了一聲「阿姨」。
付嘉身形明顯頓了頓,卻仍低著頭,面無表情地搬東西。
付嘉母親有些戒備的看著衛薇。
衛薇沖她笑了笑,腳下沒有停,又繼續往前走。也許是趕時間,她還特地跑遠了幾步。
收回視線,付嘉母親只盯著身旁沉默不言的兒子。
她說:「小嘉,你別怪媽媽,你現在年紀還小,根本不懂這些。」
「媽!」付嘉打斷她的話。因為急促,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蘊著些什麼。付嘉努力攥著手,用力的攥著,可最後,他還是無奈的對母親說:「我走了。」
他騎著車往前,風颳過臉龐,是輕微的刺痛感。
很快,付嘉就看到了衛薇。
她穿著熟悉的校服,頭髮紮成高高的馬尾,發梢有節奏的一搖又一晃。
像極了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衛薇,她會爽朗的笑,會大聲追著他喊,她什麼都不用發愁,什麼都不用煩惱。
付嘉心口一窒。
他很想騎慢一點再騎慢一點,或者直接喊住她,然後載她一道去學校。
可是付嘉喉嚨里很澀,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太無力,太渺小了,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付嘉低下頭,腳下騎得更快。
像一陣風似的。
那陣風拂過耳畔,乾淨而清爽,衛薇的腳步頓了一頓,視線還是克制不住的、悄悄往付嘉那兒瞟過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披著陽光遠去的少年,然後是握住車把的那雙手。
骨節分明,還是被凍得通紅。
衛薇突然走不動路了,她靠著路邊,慢慢停下來。
付嘉沒有要她送的手套,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原諒她的。
昨天在教室里,衛薇說完那句暗示的話之後,付嘉就匆匆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眼睛是紅的,猩紅一片。
衛薇都知道。
早晨的太陽又升起來一些,陽光略微刺眼,衛薇沉默的低下頭。
腳邊是一圈或深或淺的陰影,密密圍繞著她,如同從腳底生長出的藤蔓,死死捆縛住她。
衛薇忽然有一種感覺。
從今往後,她就只能活在這種見不得人的陰影之下,再也觸碰不到陽光了。
……
回到學校,衛薇先去跟老康報導。
老康沒問其他的——這讓衛薇心安——他只是板著臉,教訓道:「快要期末考試了,你落了那麼多課,一定要抓緊時間補回來!」
衛薇用力保證的點頭。
衛薇到教室的時候,晨讀剛剛開始。
她一走進去,朗朗讀書聲齊刷刷停了,眾人只盯著她看。
頂著各色視線,衛薇沉默的回到座位。她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課本一本本從書包里拿出來,又在桌上放好。她做的很慢,有條不紊,很快,那些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視線通通收回去,讀書聲又參差不齊的四下響起。
衛薇定了定神,這才詢問周顏現在講到哪兒,要背些什麼。
有些距離的看了眼衛薇,周顏飛快說了些什麼,然後又轉過去只顧自己讀書。
她說的實在太快,衛薇什麼都沒聽清,愣愣坐在那兒,她有些懵,還有些泄氣。
衛薇家出了事,還是那種全國人民都知道的大事,現在幾乎沒有人願意再跟她扯上關係——除了猴子。
猴子是個沒心沒肺的,他一如既往,在後面拿筆戳她:「衛薇!衛薇!」
衛薇愣了愣,她轉過去。
猴子問她:「你要上課筆記?」
衛薇點頭。
就見猴子意味深長的眨眨眼,指著後面,悄聲的對她說:「找班長要啊。」
衛薇視線順著拂過後面的付嘉。
他坐的很直,低著頭,目光不偏不倚的落著面前的課本上。
衛薇尷尬的別開眼,瞪著猴子說:「別亂說。」
她轉過身,打開抽屜,想要把書包塞進去,可是,莫名其妙的,書包卡住了,怎麼都塞不進去。衛薇疑惑的把書包拿出來,又把裡面卡住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幾本筆記。
翻開來,全是付嘉的字跡。
密密麻麻,寫滿了一頁又一頁。
這些筆記昨天付嘉匆匆離開的時候還在他的書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