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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坡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衛岱山停了一會兒,等衛薇走到身旁,才繼續安靜往上。
他們父女二人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平心靜氣過了。
一切都不對勁,衛薇心底按捺的那份不安又開始悄悄作祟,「爸,你今天要跟我說什麼?」她徑直問。
衛岱山停住腳步,停在山坡中央的台階上,他轉過身來,雙眼是難掩的疲憊。
落在白茫茫的山野里,顯得格外力不從心。
林間有風在嗚咽,衛岱山的聲音被吹的有些蒼白。
他說:「薇薇,上一回動手打過你之後,爸爸心裡一直過意不去,總想找個機會跟你道歉。可是咱們父女倆性子都太倔,從來不肯輕易低頭,哪怕錯了,也是硬扛著,白白浪費了太多時間……」
頓了一下,他對衛薇說:「好孩子,今天難得就我們父女兩個人,爸爸向你道歉。」
「薇薇,對不起。」衛岱山如此鄭重的說。
衛薇沒料到父親會突然提起一個多月前的那件不快,更沒想到他會放下身份說出這樣的話,從小到大,似乎還是頭一回……
衛薇一時手足無措,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見她呆呆愣在那兒,衛岱山笑著問道:「薇薇,原不原諒爸爸?」
眼前的父親是真的老了,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皺紋多了許多,一道接一道,數都數不清。
她已經太久沒有這樣仔細端詳過,衛薇眼圈驀地一紅,點點頭。
衛岱山哈哈大笑,如釋重負的舒出一口氣,仿佛卸去了什麼重擔,可很快,又皺起眉頭。
輕輕嘆了一聲,衛岱山不無感慨的說:「薇薇,這幾天爸想了很多,可到頭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個擰脾氣,爸爸擔心你以後會吃虧啊。」
這一聲嘆息無限悵惋,這一句話更是不妙……
衛薇越發不安,忍不住皺起眉質問道:「爸,你今天到底要說什麼?」
衛岱山面色有片刻的怔忪,轉眼又變得好凝重,凝重的連山間的風都似乎停了。
耳畔嗡嗡的,衛薇心裡咯噔一聲,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又被人用力擰緊了一些。
就聽衛岱山說:「薇薇,爸這段時間一直在被調查,也許這兩天就會進去。」
「進去?進哪兒去?」衛薇不解。
默了默,衛岱山平靜的說:「監獄。」
衛薇:「……」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這兩個字更像一道驚雷朝著她的太陽穴直直劈下來,還像一條蛇吐著張狂的信子嗖嗖地往她耳朵里鑽。
衛薇不自覺地、狠狠打了個寒顫。
偏偏思維遲鈍的要命,根本轉不過彎來,她只能怔怔盯著腳下,努力消化這兩個字的意思,卻怎麼都理不清。
腳下是老舊的石階,斑駁而滄桑,有些縫隙里還低低長了些青苔。那些青苔上面覆著薄薄的一層積雪。冬日暖陽下,那些積雪在無奈的、徒勞的掙扎,反射出微弱的光,刺在人眼裡,好難受,衛薇眯了眯眼。
過了好久,她才敢正視衛岱山。
「爸,到底怎麼回事?你生意上出問題了?還是……」
衛岱山依然沉默,小半晌,才沉沉嘆了一口氣,說:「薇薇,這些不是你應該操心的。」
他說:「爸今天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家裡以後就剩你和你阿姨、小苒三個人了。薇薇,你阿姨身體不好,沒多少文化,就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小苒才十歲,年紀還太小……」說到這裡衛岱山頓住了,再繼續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薇薇,你是家裡的大姐,馬上就要成年了、長大了,爸爸希望你,將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記得替爸爸照看下她們。」
衛薇腦子一團懵,這些字句組合在一起,她什麼都聽不懂。
衛岱山還在繼續交代:「這次實在沒辦法送你們出去。家裡和公司的資產應該會全部被凍結。你阿姨那邊悄悄留了一些私房錢,你這兒呢,我這些年用別人的名義定期在存一筆基金,可以供你以後上學用。任何人問起來,記得都不要說……」
山間蕭瑟的風吹來,衛薇還是一團亂,腦子裡渾渾噩噩,亂七八糟,什麼都是糊的。
「爸!」
她忍不住打斷他,她不想聽這些,一丁點都不想聽!
衛薇只是呆呆望著面前的父親。
「爸,你的事……很嚴重嗎?」她不甘的問。
午後微薄的暖意里,衛岱山眼底有些紅了。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卻也有了答案。
衛薇突然覺得好無力。她低下頭,死死攥著手,用力的掐著,卻也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那些寒涼、沒有溫度的風鑽進她的五臟六腑,滲到骨子裡,好冷啊。
這個冬天真的好冷啊。
衛岱山上前,用力拍了拍女兒纖瘦的肩膀。
這麼多年,如白駒過隙,那時候能扛在肩上的小丫頭,一不小心就長這麼大了,長到他的肩膀,會和他吵架,還跟他頂嘴,如今還得替他承擔起家裡的重擔。
衛岱山最後說:「薇薇,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挺難的,可爸爸除了你,沒人可託付了。」
衛薇哭了。
她不喜歡父親,她更是討厭他,討厭的恨不得勢不兩立,可並不意味著,她願意失去他啊!
一夕之間,所有一切都崩塌了。這個世界美麗的外牆被通通敲掉,又一塊塊無情的砸下來,砸在衛薇身上,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