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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白日裡灌多了茶水,我盤著兩條腿睡不著,便坐在水榭□里的老槐樹下叼著根茅草漫不經心地鬥著蛐蛐玩。時不時描一眼左邊上攤開的長箋,撓了下腦袋,憋出兩個詞提筆記在草紙上,然後繼續鬥蛐蛐。

  來而不回非禮也,按著妖界男女交往的原則,一方寫了情信另一方於理也是要回了一封的。他這手書從行文上雖甚是嚴謹規矩,沒有半分浮誇輕佻在裡面,但從內容上來看勉強算得上告白求婚信。好歹我也讀過兩年書,為了回一封具備同樣水準的信來,我可謂是絞盡腦汁。從禮儀上,我應先談論一下今日的天氣環境,瞧了眼血紅月亮和暗沉天幕,我略作思考寫了句“風景如畫、春光明媚。”

  文學創作嘛,免不了稍作潤飾,我心安理得。

  隨後又匯報了一下今日喝了幾杯茶、吃了幾盞飯,正預備描寫一下自己接到信後的激動心情時,一隻小蛐蛐撒腿蹦到了土罐子外,心一慌捏著筆戳去。蛐蛐沒戳著,倒是把這隻上好的夔毛筆給戳斷了。

  我和莫小媚都不是擅長舞文弄墨的人,家中存著的筆墨不多,唯幾隻放在前邊廳堂里備給客人用。想著,捶了捶折久了酸麻的膝蓋,爬起身來往東側迴廊而去。

  約是中元節的緣故,今夜並沒聽到來這巡邏的鬼差的打更聲,唯陣陣夜風穿過垂柳低樹,搖得樹枝橫斜亂顫,乍一看張牙舞爪的同鬼影般可怖。作為原身比鬼還慎人的屍妖,我本不應害怕,可壞就壞在我忽得想起白日碰著的那隻無臉厲鬼來。這道理就和做人時遇見了瘋子,你並不害怕瘋子本身,你怕的只是他的瘋狂不講道理相同。

  廊下本掛著一排的竹篾燈籠,可莫小媚嫌喪氣統統一把狐火給燒得乾淨。提著膽子循著長廊戰戰兢兢走了幾段,好在並未真遇著什麼。沒有燈火照明,眼睛繃得久了有幾分酸累。病癒之後,這身子有些地方使得總不如以往有勁兒,例如這雙眼睛在夜裡使喚得便不大得力。也不是說它看不見東西了,只是瞧得不怎麼清楚,倒和我做人時一般來。

  揉了揉眼睛,正要使個法子點團冥火出來,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嗖得滑過了牆頭,帶得牆頭那株紅杏搖曳生姿。

  來不及嚎出手,就聽轉角的前庭里傳來衣物拖過地面、綿而細的沙沙聲,那腳步往這邊行了兩步,停了下來俄而又迴轉了去。看了眼空蕩蕩的牆頭,我躲在柱子後小心望庭中望去,這個時辰是誰在這裡會客?

  廊橋曲瘦,白石如璧,點點螢火墜在竹葉尖上。青竹如幕遮掩了那人的姿容,僅能觀望見著他拂去矮石上的塵土,對著粼粼湖光坐了下去。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等得我心焦直想上去逮著人看清時,那人有了動作。

  他舉起寬敞的袍袖,從中取出了個細長的棍子,待他抽了封繩我才發現那是卷畫。天雲晦暗,又隔了段距離,我撐足了脖子也看不見畫中如何。雙指一疊,捏了個訣隱去身形,偷偷摸摸地就往他身邊挪去。

  許是看得太過出神,我中途踢到了一個花盆,踩碎了一段樹枝,掉了一掛鑰匙都沒驚起他的注意。他仍是一動不動背對著我凝視著畫卷,甚為關注。我想這裡面不是有個絕世美人就是有篇絕世秘笈,總之都能讓人走火入魔、如痴如醉。

  待我在他身後立足了腳跟,才瞧了個分外清楚,也容不得我瞧不清楚,畫中乃是片空白。再向下移了目光,費神認清了落款,這竟是我在床底下發現的那幅姬華胥贈於我的畫來。

  酆都之中的老鬼告訴我,只有心中存了所繪之人才能看見畫中細明。我苦惱思索這“存”究竟是怎麼一個存法,莫非姬華胥其實畫的不是我而是他曾經的愛人?先前日思夜想畫了出來,後來因某某事情變了由愛生恨了,但又捨不得撕了就隨手贈給了我?

  “有些事我以為你這樣就會明白,卻忘記了你心中並未有我,又如何明白呢?”他對著畫卷低嘆一聲,我一個趔趄差點掉下池水中。這聲音甚為耳熟,七成的像姬華胥但偏年輕了幾分,唬得我好一大跳。

  如此大的一番陣仗,他渾然未覺只顧盯著茫茫白卷。這情景在旁人看來,定詭異的緊了。

  我猶豫再三,遂繞了半圈想到他面前看個究竟。慎重地挨著他斜了幾小步,他頭一偏又轉向了另一邊,我牙一咬沿著湖邊蹭了幾步,歪歪倒倒半邊身子架在湖面上。孰料他往裡邊又側了側,避開了我的視線,額角狠狠跳了一跳。

  一擼袖子,去你大爺的,這是我的地盤,管你是人是鬼,今天我必扒了這層皮來。這動作一擺開,卻忘了腳下的境況,身一空腦一緊,直墜向湖中。噗通一聲響,這一趟濕得非常透徹。值得慶幸的是我不如莫小媚整日裡就裹了層欲拒還迎的青紅軟絲,衣著自認十分良家婦女,沒有走光的憂愁。

  幸好這水非酆都城中弱水,要不我這把老骨頭該連渣子都不剩了。不過當漆黑的水湮沒過我眼睛時,我卻陡陷入了種種幻覺之中。似在久遠之前,在孝義山中,我亦曾如這般常落入水中。

  半沉半浮在似真似假的幻境中,我曉得自己是入了魔障。透過緩波從動的明暗光景,坐在石上的人緩緩立起身來,執著畫卷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皺起的水紋糊開了我眼前一切,可那一雙幽深清洌的眸光穿透水流,直直落入我的眼睛。這雙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摸向心口處,按了按,空的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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