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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雍闕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廟堂江湖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地界兒,他沒甚興趣對個連名頭都沒聽說過的門派太過上心。

  水鬼十三的屍體平坦、赤/裸地擺放在驗屍台上,全身上下經由仵作初步清理,不算清淨無垢但至少也能入眼了。無遮無擋的屍身完整沒有損害,關節手腕處有幾道褐色傷痕,但早已痊癒可見是陳年舊傷;猴精似的瘦臉窄骨突出,雙目半睜,死相尚且算得上平和,只是面色過於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和燕京中一夜絕戶的戶部小吏滿門幾乎一模一樣,更巧的是,那夜橫死了十三條人命,而這個死的人名中也有個十三。

  有趣。

  雍闕繞著屍身慢慢踱了一圈,一雙妙目偶爾微微閃動,令人瞧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些什麼。走至水鬼十三的頭顱處時他停住了,抽出一方纏金帕捂住口鼻,微微俯下身來考究地凝視著某一點。這般作態擱在別的男子身上只覺得矯揉造作,甚不英偉;可由他做來卻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和諧,仿佛他生來就是優於萬人之上的高貴矜傲,不沾半分紅塵。

  “這是什麼?”雍闕突然輕聲問道。

  “啊?”心驚膽戰地州牧連忙湊過去細看,順著雍闕的視線,一打眼他在水鬼十三的頸側瞥見了一個黑點。他一驚,這莫不就是致命原因?他趕緊擦擦眼再一看,卻見那黑點晃動了一下,竟然騰空飛起,唬得他虎軀一顫避之不及。

  雍闕饒有興趣地目送那小蟲搖搖晃晃在他們面前撲棱著翅膀飛出窗外……

  “這這這,這就是殺人的劇毒之蟲??”不怪州牧作如此想,屍身仵作勘驗過了,沒外傷沒中毒,經脈骨骼也完好,死得極是蹊蹺。更聽到場的捕頭有板有眼說是前一刻這本該死去的屍體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走近麵館,點了一碗麵!種種說法,奇乎玄乎,聽得心慌!現在冒出了這麼一個看上去兩指頭就能拈死的小蟲,雖說仍是有些荒唐,但毒蟲殺人總比死人詐屍好接受多了。

  州牧心寬地擦擦額頭冷汗,他年事已高,本來眼看守著這小小襄陽城即將平安卸任,不想前兩日這東廠頭頭冷不丁駕臨州府。他們正經科舉出身的仕官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些媚上惑主的內監,但可嘆自成祖建東廠起朝中風氣逐漸敗壞坍圮,宮中的奴才拿了權掌了勢,手段陰狠又下作。州牧內心嘆氣又免不了胡思亂想,這位水鬼十三莫不是有什麼大來頭,譬如和近來從京中傳過來的謀逆案中冤魂索命……

  “近來總是有些不著三不著四的傳言,雖說是些長舌根子婦道人家的碎嘴,但傳到聖人耳中總是惹得心煩。我堂堂大燕,立朝百年四海朝賀,威名赫赫。而民眾卻竟如此不開化,偏信鬼神之說,真真是叫旁國瞧了笑話,更叫有心人攪了渾水!”他拖著一貫稍稍懶散的語調,看似漫不經心但卻字字戳得州牧心驚,“咱家這些做奴才的,沒那麼大才幹像大人您們為大燕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只想著能為主子爺盡一點兒忠心,分一點兒憂,讓主子爺別為了一些不值當的閒言碎語勞心,您說是不是?”

  他的話說得冠冕堂皇,甚至可稱得上謙遜卑微,但聽入州牧耳中卻是暗暗叫苦,哪家的奴才能有你這般的八面風光,不可一世。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個宦官內侍,不知道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哪位皇親貴胄,天家子孫呢!哎呦!州牧忙著拍拍自己的嘴,唾棄了自己一下,一不小心咋就諂媚了呢!

  一個太監,還天家子孫!呸呸呸!

  雍闕仿佛看不出州牧那恭謙中流露出的一絲鄙夷,這樣的神色他見得多了,從他入宮當個跪地刷馬桶的洗掃太監到今日手握批紅權,坐鎮東廠錦衣衛的督主之位,他自個兒都記不清瞧見過多少的冷眼寒磣。他在意麼?不在意。他知道,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哪怕這些個人內心將自己的祖宗十八代罵出朵花來,面子上也不得不陪著笑,說著好聽的話兒。

  “督主所言極是!督主放心,這些流言蜚語我等是萬萬不會叫它流入聖人耳中,污了聖人的清淨!”州牧急忙表明著忠心,又順便為自己的烏紗帽、養老銀拍拍馬匹,“督主對聖人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自愧不如,無地自容~”

  他微微一笑,十分受用州牧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模樣:“什麼厲鬼索命,冤魂殺人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罷了。”他難得心情好,與不相干的人多費了幾句口舌,“人之死,左不過三個死法兒。外傷,內傷,和中毒。此人髮膚無損,可見不是外家功夫所致,至於余後兩種……”

  至於內傷與中毒,州牧剛想辨明自家仵作尚未來得及剖屍開驗,寒風自眼前一掃,白花花的屍身上乍現出一道紅線。雍闕收到入袖,紅線緩慢綻開露出裡面已成暗紅色的內臟及稀拉拉的血水,撲鼻的腥臭味差點沒熏得州牧立時嘔出來。

  依照這個天氣,這具屍體死了少說也在三天開外了。

  “沒有凝固的血塊,內臟亦沒有破碎,也並非是內功震傷。那就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了。”

  忙不迭捂住口鼻的州牧忍住乾嘔顫聲道:“那就是中毒了?”

  雍闕不置可否,屍體他看過了,與京城滅門一案如出一轍,但是不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為乃至於中的是什麼毒,他皆一概不知了。這也是他此行離京的目的之一,一個京官絕戶?一個江湖草莽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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