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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不知道,當他在充滿著圖紙、木料的屋舍里,他孤身一人一刀一刀精雕細琢著我的軀殼時其實我已經有了朦朧的意識。就好像在那個一步一頓的春夜裡,我恍恍惚惚,而他的一字一句干啞得像沁出血來:

  “紀糖,你欠我一條命,所以你不能死,就當你把它還給了我。”

  在生與死的鴻溝面前,他像一個卑微又無賴的孩子,向上天乞求著要回我的壽命,要回那個將他推入池塘不可一世卻又與他相依相伴十年的小姑娘。

  木屑簌簌落下,筆墨在皮囊上氤氳散漫,傷痕累累的手指以一種偏執的姿態一筆一划勾勒出我的眉眼。那是十七歲的我,明明很久沒有相見,他卻仿佛朝夕相伴般地熟稔在心,而我的時光隨著他的筆墨永遠停住在那個時刻。

  輕晃的燭火里他良久良久地注視著栩栩如生的人偶,前進一步,緊緊抱住沒有絲毫動靜的它,臉頰貼著我發頂:“糖糖,回來。”

  低低絮語,沒有梗咽,沒有悲愁,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卻平靜得讓人絕望——可望不可即的絕望。

  往事歷歷,如潮如水,洶湧而來,連同最黑暗的一段記憶一起,瞬間將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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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醒了?”

  含笑輕佻的聲音如同黑夜中一縷婉轉飄來的光線勾住我沉沉腳步,一陣暖風拂過,宛如凍結住的身體譁然放鬆下來。我睜開眼,刺眼的日光落入眼瞼,艷麗香暖的花香伴著清冽茶味熏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噴嚏一打,我方算正式清醒了過來。抬手擋住陽光正欲懶懶翻個身,忽而我一愣,死死盯著五指分明的手掌半晌,慢慢撐起身子,裊裊白煙自枕前香爐浮起,招來幾隻彩蝶翩然相戲,廊外一彎淺流盤於庭院之中,遠處近景皆是繁花似景,好不熱鬧。

  “這是……何處?”

  我腦中一片空白,依稀記得昏迷前是隆冬正月,為何一睜眼就到了盛夏,難不成我這一睡又睡了四年?我唬了一大跳,那紀琛呢??

  ☆、第四十章

  “這是微臣府邸,殿下不必慌張,您已經脫險了。”

  眼睛眯了又眯,逐漸適應過於耀目的陽光,適才瞧清自木樑垂下的層層絲蘿下坐了一白衣男子,狐眸似墨,唇不笑而勾,一柄摺扇遙遙扇著香爐里的白煙,不似人間人。

  我吃了一驚:“蕭四?”

  側眸遙遙睨來一眼的他似鬆了一口氣,摺扇拍拍掌心:“太好了,沒傻。”

  “……”話很諷刺,可他的神情偏偏認真得不行,好似真是十分慶幸我從人變成烏龜又變回人後沒有將智商也一同丟在那隻王八身上。屈指頂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揉了揉,才覺口乾一杯水已遞到眼前,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少女笑容甜美:“殿下喝茶!”

  “丹婼……”我喃喃看著這個十來年未曾有過一絲變化的少女,十來年前我在這國師府與她初見,她便是這樣二八年華、一身紅衣,十年後她亦是如此,從沒有過改變。因為她不是人……我猶記得當時蕭四執扇一揮,她從人變成一張薄薄剪紙時我所受到的驚嚇。

  她是一個式神,就同這座國師府里其他奉茶洗掃的侍婢一般。不過一片白紙,一滴鮮血所化。

  這回蕭四的眼中真有一絲吃驚之色了,放蕩不羈的笑容微微斂去:“殿下想起什麼了嗎?”

  我咕嚕咕嚕將茶水灌了個乾淨,豪氣沖天地一抹嘴:“啥也沒想起。”

  “殿下……”蕭四無語看我。

  撓撓頭,吧唧下嘴我道:“大概也就想一些……”我回憶夢中情景,笑了笑,“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罷了。”

  蕭四的眼神還是明顯不信,但他這人就這點好,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很少有興趣知道,況且與他師父相比他自幼行走宮廷之內又多了一份點到為止的圓滑。見我打定主意要插科打諢混過去他也僅是勾了勾唇,讓丹婼又給我奉上些糕點。

  見到食物我方察覺自己飢腸轆轆,一邊飢不擇食地往嘴裡塞糕點一邊我仍惦記著心心念念的人事:“我怎麼一睡睡了這麼久?紀琛怎麼樣了?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又變回來了?還有……嗝……”

  一口氣說得太快我成功將自己噎得半死,蕭四失笑地看我又是喝水又是拍胸地好容易還過氣來他方悠悠地與我道:“縱然歷經波折殿下這急性子的毛病還真沒變多少,您問了這麼多就容臣一一稟明吧。”

  有的時候,他這天塌下來都不慌不亂的性子真讓我想掐死他!況且他是執意要與我兜圈子打太極:“殿下睡得並不太久,也就是兩三日的功夫罷了。至於這園中景象嘛……”

  扇子在地面輕輕拍了拍,轉瞬之間所有的櫻紅柳綠、奼紫嫣紅灰飛煙滅,才打苞的迎春藤上殘雪皚皚,薄冰未消的池塘里悽慘兮兮地浮著幾株無精打采的水草,他飲茶一口:“個人愛好,提前享受一下春光明媚而已。”

  我忍無可忍,隨手拿起枕邊香爐在丹婼的驚叫聲中砸了過去,萬萬沒想到這廝不躲不讓,反而是丹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擋在面前。我尚來不及後悔驚叫,噗嗤一陣青煙,被香爐砸中的丹婼消失不見,一剪人形倏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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