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寧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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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顧家位於湯山的這處莊子雖然不大, 但景致卻極好。

  莊子中有一處天然的湯泉眼, 每日吃著莊子裡時鮮的洞子貨, 四處逛著賞一賞景, 累了泡一泡湯泉, 賽過活神仙。

  待了幾日, 寧寧竟然愛上這個地方, 甚至存了也買一處莊子的心思。

  爹娘一輩子辛苦,爹為了朝廷鞠躬盡瘁,娘為了家裡為了生意, 多少年沒出來散過心了。

  弄一個這樣的地方,家裡人閒暇來遊玩,也是不錯的。

  關鍵是離京城不遠。

  寧寧讓人去打聽這事, 才知道這地方莊子好建, 泉眼難求。湯山珍貴的就是這湯泉眼,沒有湯泉, 荒山野嶺這地方也沒什麼值得人逗留的。

  如今有泉眼的地方, 都有了莊子。這地方的莊子大多都是些達官貴人家的, 誰家也不差那點銀子, 自然沒人往外賣。

  不過湯泉莊子上的莊頭, 倒是給寧寧說了個消息。

  就在這座莊子旁邊不遠有一處莊子,那地方從來不見有人來, 大抵主人家早就遺忘了,說不定能說動對方賣掉。

  寧寧不禁動了心思, 幾次出門賞景, 見那邊確實安靜無聲,可就這麼找上門,多少有些猶豫。

  「姑娘,您若真是喜歡,奴婢讓趙大去問問就是。」知書說。

  趙大去了,卻被對方拒了。

  對方說了,賣誰也不賣顧家。

  難道說,這家還跟顧家有仇不成?

  既然不賣顧家,這莊子也不是顧家買,若說是薛家,對方會不會賣?

  趙大又上了門,對方這次沒有拒絕,只說要見一見買主。

  這莊子主人實在是太奇怪,可轉念一想說不定是和薛家有淵源,寧寧便打算見一見又何妨。

  對方並未約她在莊子見面,而是位於兩處莊子不遠的一個石亭中。

  那地方寧寧去過,外面下雪用來賞雪最好不過。

  她如約而至,卻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好久不見。」

  寧寧訝異地看著對方,同時也有些恍然。

  兩年不見,她變了很多很多,他卻是一絲沒變。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寧寧靜靜回想,總覺得自己當年對他生了情愫,大抵是因為他這副英俊的相貌。

  他是她見過,除了她爹和她兩個哥哥,最英俊的男人。

  「好久不見,魯王殿下。」

  魯王深深地看著她,墨藍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複雜。

  雲遊兩年,連父皇六十大壽他都未歸,他也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回來。這兩年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還出了趟海,看到了很多早年明明見過,卻從沒有上心過的景色,也弄明白很多事。

  這次回來,本打算在這裡住上幾天,便回京探望父皇,沒想到有人竟上門想買他的莊子,還是她。

  「你過得可還好?」

  寧寧垂著眼帘,點了點頭:「我很好,魯王殿下。」

  魯王看了一眼做婦人打扮的她,見她面色紅潤,眉宇舒暢,想必過得順心如意。心中微澀之際,不免有些感嘆:「你過得好就行。」

  「魯王殿下可好?聽說你外出雲遊,去年入宮見陛下,陛下還念叨了您幾句。」

  「想必父皇沒少罵本王不孝子。」

  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當初的當初,那時候嘉成帝還住在薛家,一大一小兩人總會因為嘉成帝多了不少話可說。

  「陛下倒是沒有,只是感嘆怕您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歸。」

  「本王過兩日就回宮。」

  沒了可說的話,場面便陷入一片寂靜。

  外面又飄起雪花來,守在外面的知書和趙大,去了不遠處的樹下躲雪。

  尤其知書,心中格外複雜,沒想到這莊子竟是魯王殿下的,這是緣分?

  亭中,寧寧道:「不知莊子是殿下的,若是知曉定不會貿然開口,還望殿下不要怪罪唐突。如若沒事,妾身這便告辭。」

  說著,她就打算走了。

  魯王叫住她:「你若是想要,我送你。」

  寧寧訝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無功不受祿,謝魯王殿下美意,妾身告辭。」

  就在這時,一個滿身是雪的影子突然沖了進來,直直向寧寧撞去。

  魯王只來得及一把抓住寧寧,將她扯了開。

  寧寧驚魂未定,剛站穩,來人已經哭上了。

  竟然是邵妍。

  「表嫂,求求你救救我,從了表哥不是我本意,不過是情難自禁。可舅舅舅母竟然如此待我,傷了我娘不說,還想把我們送回山東。我知道山東肯定有不好的事情等著我,說不定回去了命就沒了。表嫂,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

  來了。

  寧寧早有預料,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可真來的時候,還是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正想說話,沒想到有個人比她速度更快。

  「你說什麼?!原來是你!」

  魯王上去一腳踢翻邵妍,等對方的臉揚起來,才看清來人。

  「把話說清楚。」他冷喝道,眼神如刀。

  *

  在魯王的逼問下,邵妍磕磕絆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不過她自然只說對自己有利的,明明是暗中下藥,被她說成了情難自禁,總而言之她和顧謙有了私情。

  事情發生後,顧謙非常懊惱,卻又不敢跟爹娘以及寧寧說。

  而邵妍又一直逼著他,才會有那次顧謙說要帶寧寧來湯山的事。

  其實他也是心存躲避的心思,可惜被邵妍發現,威逼他不准離開。而寧寧的主動出門,讓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件事的顧謙正中下懷,他想趁著寧寧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之後他幾次和邵妍協商都無果,而顧蘭英又趁機鬧到顧老夫人面前。

  事情自此暴露出來,可惜顧蘭英忽略了顧衡對薛家的忌憚,竟寧願拼著親妹妹親外甥女不要,也要處置了她們。

  兩人眼見不可調停,只能佯裝願意被送走,途徑湯山時,邵妍偷跑了,才會有之前那一幕。

  從始至終,寧寧便一直是面無表情,讓魯王猜不透她心中想什麼。

  「你想怎麼辦?我幫你處置了她!」

  寧寧站了起來,福了福:「謝魯王殿下援手,妾身就不久留了。」說著,她就低著頭打算離開。

  魯王一把拉住她:「難道你打算忍了?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想些什麼是我自己的事,沒必要向魯王殿下稟報。」

  魯王收緊下顎,道:「如果你不說,我會告訴你爹。」

  見此,寧寧才無奈道:「這件事我自會跟爹娘說,魯王殿下就不要過多關心了。」

  寧寧很快就帶著人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邵妍。

  魯王卻看著她的背影,眼波翻滾不休。

  *

  顧家那邊收到邵妍偷跑的消息,結合就在附近的湯山,所以下午便有顧家的人來了。

  可惜落了空,因為寧寧這會兒已經回到了薛府。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招兒簡直不敢置信,倒在薛庭儴的懷裡哭了起來。

  「娘,你別哭,女兒沒什麼的。」

  「怎麼可能沒什麼,怎麼可能沒什麼!都是娘不好,當初就不該將你嫁去顧家。」這會兒招兒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帶你娘下去冷靜冷靜。」薛庭儴深吸了口氣,道。

  寧寧點點頭,等父母離開了,臉上才染上一抹愧疚。

  薛庭儴很快就轉回來了,問寧寧:「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和離。」

  他點點頭:「那就和離吧。」

  直到他轉身將要離去,寧寧才忐忑問道:「爹,你為何——」

  「為何什麼?」

  薛庭儴轉過身,望著女兒,目光深邃而又充滿了智慧,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波瀾不驚。

  「好奇爹為什麼不問你為何要和離?」

  寧寧遲疑了下,點點頭。

  「你是我薛庭儴的女兒,不需要受委屈。」

  說完,薛庭儴就走了,留下寧寧淚雨滂沱。

  *

  薛庭儴很快就拿回了和離書。

  誠如他所言,他的女兒不需要委屈,而這些曾經在寧寧以為中,大概會糾纏很久的事,很輕易就解決了。

  不知道薛庭儴是怎麼安慰招兒的,等招兒再出現在寧寧面前,如同以往。似乎寧寧並沒有和離,也沒有經歷那一切,還是如同當年還待字閨中的時候。

  可就是這樣,寧寧才覺得愧疚。

  她越是不想去傷害家裡人,可總是會弄巧成拙。

  快過年的時候,薛耀泰從外面回來了。

  與以往不同,他這次帶了個姑娘回來。

  是個十分跳脫的姑娘,似乎還跟薛耀泰有仇,總是嚷著自己被他坑慘了,要報仇之類的。

  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姑娘和薛耀泰打賭打輸了,把自己輸給了他。

  薛耀泰自然知道了妹妹和離的事,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說以後帶她出去散心。

  這個年,外放的薛耀弘還是沒有回來,只是往家裡遞了信。

  他自然也知道了妹妹和離的事,可和二弟一樣,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讓妹妹安心待在家裡,不要多想。

  冬去春來,又是新的一年。

  一日,薛庭儴休沐在家,叫來了女兒。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寧寧猶豫了下,道:「二哥說帶我出去散心,我想出去看看。」

  「去哪兒?」

  「去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看一看外面的藍天、白雲、大海、高山……」

  「好。」

  薛庭儴答應地太坦然了,反而讓寧寧覺得吃驚。

  她猶豫地看了薛庭儴一眼,「爹,為什麼……」

  薛庭儴這才放下手裡的狼毫筆,道:「從小到大,除了你大哥,爹從來沒要求你們做什麼。因為爹覺得每個人的人生都該由自己掌握,而不是別人。同樣,自己想做什麼,只要想好了,能有勇氣去承擔,就去做。我,你大哥,你二哥,都各自有自己的擔子,你是咱們家最小的孩子,雖然是個女孩,但都希望你能活得肆意、快活。」

  寧寧忍不住又哭了,才發現原來從始至終是自己困了自己。

  ……

  等春天來時,寧寧就和二哥啟程了。

  自然還有那個叫做冬兒的跳脫丫頭。

  薛耀泰問她想去哪兒,寧寧想了想道:「我想先回一趟餘慶村。」

  薛耀泰並沒有問她為何想回餘慶村,就帶著她踏上了回山西的路。

  一路上山水迢迢,發生了很多趣事,寧寧也知道為何冬兒會那麼說她二哥。

  她想,大抵二哥的好事也快了,只是二哥不說,她也就不說。不過她看得出這個叫冬兒的丫頭還有些懵懂,就像她當年一樣,而二哥的好事快慢,還得看冬兒什麼時候能開竅。

  村間小道上,行著一輛馬車。

  馬車極為普通,唯獨趕車的車夫十分俊秀,俊得不像是個車夫。

  車簾被掀了開來,從裡面鑽出個少年。

  為何說少年?因為她雖穿著男裝,但因為個子小,看起來著實不大,又白皙俊秀。

  「二哥,快到了嗎?」

  「快了,轉過這道彎就是。」

  果然快到了。

  離得老遠就看見遠處那高聳筆直的旗杆,和迎風招展的旗子。

  只是隨著這麼多年過去,已不再是當年的兩桿,而是變成了許多杆,但最為醒目的還是那佇立在最前方的兩桿功名旗。

  「二哥,你還記得這旗子嗎?」

  「當然記得。」

  「還是那麼高,那麼大,那麼威風。」

  「你想回來就是看它的?」

  寧寧點了點頭。

  陽光明媚,有些晃眼,她得半掩著眼,才能看清那處。

  當年,有個小女孩初次見到這旗子,也是這么半掩著眼,說出了同樣的話。

  如今,她又來看它了。

  不知怎麼,突然就淚如雨下。

  薛耀泰嘆笑了一口:「沒想到,你是兄妹幾個最小的,心思卻是最重的一個。」

  「我以後不會了。」

  ……

  在餘慶村待了幾日,寧寧幾個再度啟程。

  這趟是去江南。

  寧寧早就聽說江南美景如畫,想去看一看。

  他們去了南京,見到了十里秦淮河,又去了杭州,見到了風景如畫的西湖,還去了蘇州,見到了如詩如畫的水鄉。

  到處都留有他們的足跡,他們行走的並不匆忙,一面走一面看。

  可惜半途卻多了個不速之客,這不速之客也不靠近,也不說話,但也不遠離,就是這麼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頭。

  薛耀泰說要趕了他,寧寧卻說不用在意。偶爾被跟急了,她也會去說兩句驅趕的話,這人消失兩天,之後又能遠遠地瞧見他。

  再後來薛耀泰就離開了,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陪著。

  幸虧薛家家大業大,護衛眾多,擇幾個侍衛和丫頭陪著,天下大可去得。再說了,還有那個不速之客。

  他十分有耐心,似乎就這麼一直打算跟著。

  寧寧還去了浙江和廣州,見識了一番真正的大海,她雖出生在沿海,但卻沒有真正見識過大海是什麼模樣。

  直到她坐了船,去了大海的深處,才見識到大海是何等的雄偉壯麗。

  她去了定海城,見識了比小時候更為壯觀的盛景,還去了一趟瓊州,去了紅島。據說當年她就是在這裡一點點在娘肚裡長大的。

  「紅姨說,你當年很是風流,紅幫里多少人羨慕莫堂主相好的眾多。」

  「我娘是青樓出身,後又流落至海盜窩,我養父走後,差點沒被人辱了,其實我娘當年之所以會死,也是不想拖累我……」

  孤兒寡母,一個八歲的孩子,是護不住一個貌美的女人的。

  寧寧聽完沉默了會兒,才不想說自己有同情他。

  ……

  寧寧還去了琉球、安南、暹羅,若不是好望角太危險,她還打算去看看洋人口中的好望角。

  當然她也不光是遊玩,還幫泰隆商行做了不少生意,救過差點被海盜襲擊的海商,還跟亦商亦盜的葡萄牙海軍幹過一仗。

  其實她也就是瞎指揮,出力的還是那個不速之客。那一次很危險,兩人差點沒了,就是那一次,她才下了決心。

  還有很多很多,寧寧日子過得多姿多彩,簡直都不想回家了。

  而那個不速之客,就一直厚著臉皮跟著她,也許厚臉皮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反正這事讓薛庭儴知道後,他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插了翅膀飛過來,將這個人趕走。

  可惜他插不了翅膀,也不能飛過來,隨著葉莒的告老,林邈的也快致仕了。

  林邈是個心大的,自詡沒學生本事,就什麼事都丟給薛庭儴。嘉成帝也是這樣,他根本走不開,只能幹氣。

  每次收到女兒的信,明明裡面根本沒提那個人,他都要氣上幾天。

  「你也行了,也不知道誰當年勸我,女兒開心就好,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咱們累了一輩子,還不是想讓她肆意快活。」

  「那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誰當年看出端倪,卻是不聲不吭,任憑女兒去吃那一場苦的。你不說這,我都想不起來,說起這,咱們就要論一論。合則你看著前面一個火坑,還坐看著女兒跳,你咋就這麼心狠的,不是你十月懷胎養出來的?」

  薛庭儴簡直冤枉死了,他又不是神仙轉世,只看出女兒態度不對,還能算出後面發生什麼事。

  可就因為這,招兒但凡提起,他就要吃排揎,關鍵他也就只能幹受著,打也捨不得打,罵也捨不得罵。

  「他比寧寧大多少!以後早死在我閨女前頭,我閨女不是要守寡!」

  他說得倒是義憤填膺,那邊招兒卻抹起眼淚來:「好哇,合則你嫌我老,我也比你大,以後是不是要死在你前頭,讓你當鰥夫。」

  「胡說什麼,你能跟他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

  「他曾經對你心懷不軌!」

  「當年不是他,你大抵媳婦孩子都沒了,你早就當鰥夫了。再說了,那叫什麼心懷不軌,我倒現在都覺得他很莫名其妙。這都是多少年的老帳了,你還翻舊帳,說白了就是嫌棄我人老珠黃了……」

  最終,薛庭儴還是沒拗過招兒,也是實在想女兒了,招了兩個人回來。

  是的,兩個人。

  寧寧個沒心沒肺的,回來後就拉著娘的手說體己話去了。那不速之客被她扔在腦勺後面,臉都氣黑了。

  薛庭儴看到這一幕,別提多高興了。

  高興完,還是生氣。

  他滿眼嫌棄地看著對方:「你還不回去,杵這兒幹啥?」

  某人低著頭不做聲。

  薛庭儴吃了對方多年的乾醋,每次提起來就要吃上一吃,雖然他知道這人看似冰冷,實則是個君子,當年也救過招兒幾回,不然他們夫妻二人將會天人永隔,也不會有後面兩個孩子。

  而他後來明明有機會幹出些事來,卻從沒做出什麼。

  可他就是見不慣這個人。

  尤其看見對方難得的低姿態,他越發惡形惡狀:「我薛家乃是書香門第,你沒有功名,不行!」

  「我女兒生得貌美如花,你長得太醜,不行!」

  「我女兒家財萬貫,你一個吃死俸祿,太窮了,不行!」

  「我女兒比你小這麼多,你以後早死了,她要當寡婦,所以還是不行!」

  門後面,寧寧掙著要出來,被招兒死死拉住了。

  這時,那個一直很沉默的男人說話了。

  「我會努力的活到她後面,一定不讓她當寡婦。」

  寧寧捂著嘴,哭了起來。

  高大的男子掀起袍子下擺,跪了下來:「岳父,請把寧寧交給我,我一定會對她好。」

  *

  冬日的天,向來亮得晚。

  可有了雪就不一樣,哪怕是夜裡,順著窗子往外看,也能看見一片白光。

  屋裡的地龍燒得正暖和,也因此被褥也是輕薄的。

  魯王早就醒了,卻是捨不得的動,感受著那片馨軟。

  被窩裡的人動了一下,就又往下鑽去。

  成親以後,魯王才知道她睡覺有這種習慣。蜷得像個蝦仁兒,把頭臉都藏在被子裡,總是讓人擔憂她會被自己悶死。

  所以魯王夜裡睡覺格外警醒,時不時就要摸了摸她,把她往上拉一拉。後來索性把人抱在懷裡箍著,才能制止。

  她起先掙扎不願,久了倒也習慣了。

  每逢冬天的時候,無論他們在哪兒,總要回京一趟,就待在湯泉莊子裡,悠閒度過整個冬天。

  自然少不了回京里去,或是進宮,或是去薛家。

  不過他那岳父人越老越幼稚,總喜歡和他作對,漸漸他就不願去了。不過這家裡他說了不算數,還是得去。

  躺了一回兒,魯王躺不住了,輕手輕腳爬起來。

  她翻了個身,烏鴉鴉的長髮露了出來,像最上等的緞子,他伸手撫了撫,才給她蓋好被子,套上衣裳起來了。

  魯王一直有晨間練武的習慣,幾十年如一日。

  現在越發勤勉了,甚至命人找了不少養生的秘訣,那五禽戲是他最近的新寵。

  他那岳父嘴太臭,見著他就咒他要早死,所以他一定得活得長長久久,到時候看打誰的臉。

  魯王推開房門走出去,迎面吹來一陣寒風,冰冷刺骨。

  他衣裳單薄,卻絲毫不懼走了出去。先去找來鐵鍬,然後就鏟起院子裡的雪。

  他一個人獨久了,慣是不喜歡人侍候,後來當了皇子封了王,還是這樣。寧寧起先不這樣,大抵是兩人處久了,也被他養成了習慣。不管兩人在哪兒,身邊也就一兩個下人,不叫的時候不出來。

  等魯王將院子裡的雪鏟乾淨,身上也熱氣騰騰的。他這才將鐵鍬放了回去,順道去了廚房,燒了火,又洗了幾把米丟進去。

  牆角的柜子里放了不少菜,都是最新鮮的,且洗好擇好。案板上,雞鴨魚肉一應肉食,也早就準備好了。

  魯王打小就會自己做飯,也是嘴刁,吃不好那海盜窩裡的飯菜。那會兒他還小,海盜里有個廚子,就跟在旁邊看著學,也就學會了。

  人人都說莫堂主刀法好,沒人知道他刀法好是因為他跟廚子學的。也就是因為這,他素來不愛處理菜食這種瑣碎事,所以都是下人提前準備好拿來,他只管做就好了。

  他拿出一塊兒雞胸肉,又持起菜刀,只見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銀光閃過,雞肉變成了雞茸。

  寧寧愛吃雞茸粥,除了配岳母親手做的小醬菜,最好再來幾個餡兒鮮香可口的包子。

  不拘什麼餡兒,所以他又隨手拿了幾把菜剁吧剁了,再拿出一塊兒肥瘦相間的肉剁成餡兒。

  等調好味兒,醃製一會兒,這時他已經把醒好的麵團拿了出來。

  他們兩個吃不了多少,所以魯王就包了一籠包子。

  在鍋里架上蒸籠,又在灶膛里添了把柴,魯王便走了,自會有人看著火候。

  *

  寧寧醒來後,就看見身邊沒人。

  不過也都習慣了,知道他一大早上閒不住。

  她慢吞吞地穿了衣裳,隨意把秀髮捋在耳後,便趿拉著繡鞋出去了。

  掀開門帘子,外面一片冰寒,幸好她剛起來,又有地龍,她很聰明地站在裡面往外看。

  地上有熱氣,自然凍不著,不然他又該氣了。

  以前娘總說爹小氣兒多,其實寧寧覺得男人都這樣,什麼都能生氣,還得讓人哄。

  她一手撐著帘子,靠在門框子往外看。

  就見他一身單衣,衣襟微敞,露出裡面虬結的肌肉,正認真地練著那勞什子五禽戲。

  怪模怪樣,不如他耍劍好看,更不用說刀了。

  寧寧最愛看他耍刀,簡直讓她眼花繚亂。

  她看著他這模樣就冷,可看他卻是熱氣騰騰的。

  嗯,肉眼可見的熱氣騰騰。

  「醒了?」其實眼角餘光早就瞅見了她,不過魯王還是等這一套練完,才出聲。

  「嗯。」

  「早飯已經做好了。」

  「那我去端來。」說著,寧寧就要踏出門檻,卻被他給阻了。

  「外面冷,我去。」

  不多時,他就端著一托盤的吃食回來了。

  他去擦汗更衣,寧寧就擺桌子,剛擺好了,他就回來了。

  每次寧寧見他動作如此之快,就懷疑他是不是這身衣裳就沒換過。魯王愛是穿些深色的,來來去去不是藍就是黑,寧寧這麼懷疑也不是沒道理。

  「好吃,你手藝越來越好了。」

  魯王嘴裡不說話,暗藍色的眸子裡卻是漫開一陣笑意。

  「待會兒咱們回家一趟吧,我想紀哥兒了。」

  紀哥兒是兩人唯一的兒子,今年方六歲。尋常跟外祖和外祖母過,因為爹娘都是不靠譜的。

  其實也不是不靠譜,兩人整整在京里待了三年,才時不時出去一趟。且時間極為短暫,都是兩三個月就回來了,也就今年出去得久了些,整整半年。

  魯王其實不太想要這個孩子,總覺得和他搶了寧寧,占據了兩人的相處時光。也是他那嘴臭的岳父嘴裡有毒,他總覺得時光很短暫,能節省一些是一些。

  「不想去。」

  寧寧眼裡漫出波光,笑了起來:「怎麼?還生氣著。」

  魯王哼了哼:「我肯定不讓你當寡婦。」

  知道他計較這事,寧寧也不敢笑得太多,不然他又該氣了。

  不過是一句話,他計較了這麼多年,寧寧又怎麼會漏下他為了這句話做出的點點滴滴。

  「嗯,我知道,你肯定活在我後頭。你不是說過了嗎,我眼皮子淺,你若走在我前頭,我肯定哭慘了。」

  最後魯王活到了九十八,在寧寧彌留的那段時間裡,他總是摟著她不停地對她說:「我覺得那個夢,就是指引我來找你的,可惜我來晚了。若是有下輩子,我肯定會來早點,若是下輩子還有這個夢就好了。」

  她摸著他的手道:「肯定還會有的,你可記得來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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