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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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啊,家人。」她放下杯盞,眸光暗沉,似漸漸熄滅的燭光。狐玉琅看著她碧翠的眸漸漸黯淡,不由輕嘆:「墓姑娘一路走好,來世莫要再像此世……」

  「像此世這麼開心?」本應毒意蔓延的墓麼麼,忽然眨了兩下眼睛,碧翠的眸子一瞬間光華灼灼。狐玉琅來不及反應,頭臉便一涼,竟被那杯本該被她喝下肚腹的毒酒兜頭淋下。狐玉琅銀髮染上了紫色毒酒,美麗的臉上紫水橫流,翩翩貴公子的氣質一下消除了大半。「你……」毒酒好似也澆滅了他的溫柔,狐玉琅語氣里亦淋上了殺意。墓麼麼倒完毒酒,啪的一下,杯已不見,身後的殺手竟是跪在了地上,驚恐地發現自己身體裡的化力好似凝固了一般再無法調用,只是被那個杯子給砸住了身體某處。

  至於染霜身邊那個殺手,緩過神來想要拔劍而起時,亦發生了同樣的狀況——他驚愕地看著自己手被一根普通的銀針釘住,化力無法調用。「這根針,還是這位大哥送我的,我這算是借花獻佛。」墓麼麼回過眸來,沖染霜身邊的殺手微笑。「染霜,咱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染霜根本不搭理她,把拔出的劍柄又放回了身後。墓麼麼手裡此時已經握住了一把彎刀,而這把彎刀正以一個刁鑽歹毒的角度,在筵布之下,抵住了狐玉琅兩腿之間的位置。

  「你敢!」狐玉琅身體微緊,眸光冷漠中有些閃躲。「你這般胡作妄為,是真要絕了自己的後路?莫說天狐族,就是長公主和疏紅苑,也不會讓你死得輕鬆!」墓麼麼另一隻手支著下頜,手裡的彎刀惡意地摩挲著他。「你先前不是說,咱倆在某件事上的觀點一致。死挺無聊的,怎麼死,倒很有趣。」

  「被你毒死,或者廢了你再死,你猜哪個更有趣?」

  「你死了,你家人怎麼辦?」狐玉琅臉色虛浮上一片壓抑的紅絲。

  墓麼麼皺了眉頭,面色有些哀淒:「是啊,我的家人。」她頓了一下,宛如變臉一樣笑得璀璨絢爛:「關我何事?」

  「你是個瘋子。」沉默了很久,狐玉琅緊緊盯著面前的墓麼麼說,「你想怎樣。」

  「不怎樣,就是請狐公子三位回去,別再來煩我。」狐玉琅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就這樣?」狐玉琅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等到他離開的時候,狐玉琅的聲音忽然在她腦海里響起:「墓姑娘,若你不再提賭約一事並跟素如道歉,我可以替你求情讓吾王放你一條生路。」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染霜轉過頭來想說些什麼,可正巧看見墓麼麼身形輕晃,手裡的彎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她抓起一杯水仰頭灌了進去,劇烈咳了兩聲,眸里的血色才褪了不少。「你……受傷很重。」

  墓麼麼不搭理他,深深淺淺地呼吸了幾下,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已是清明一片,看不出些許受傷的痕跡。「既三番兩次招惹老娘,還想玩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老娘就陪你們玩個大的。」染霜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天色已晚,宴上氣氛正酣。距子時不到半個時辰,一曲霓裳舞曲結束,一直閉目調息的墓麼麼睜開了雙眼,然後站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走入了方階之上。她先是行以叩拜大禮,然後對長公主鞠言道:「長公主煌月聖恩,私也有一玩賞節目想獻給諸位貴客。」

  「是你啊。」長公主已是應該有些乏了,聲音有些倦色,可一見是墓麼麼,顯是被這個今天給自己帶來太多驚喜的凡人再次調動了興致,笑語:「准了。」墓麼麼環顧四周,從懷裡扔出了數個八角形石頭。那些石頭並沒有落在地上,而是懸停在半空。她用兩根手指捏住其中一塊石頭,在方階之上踱步而行,笑道:「諸位前輩可能有人見過這個小玩意兒,也有的可能沒見過。我先解釋一下,這八角石叫影石——不需要化力加持,只憑石頭本身就可以記錄一些有趣的影像,留存世間。」

  她頓了一下:「凡人不似修士,能有幾百年甚至數千年的壽命。凡人短短一生,良辰苦短。所以,作為一個普通凡人,我挺喜歡這玩意兒的,能將我作為凡人的記憶,永遠留存。」大家有些面面相覷,不知道墓麼麼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所以,我有個習慣,我喜歡隨身帶著影石,也喜歡在所過之處留下影石。」話音剛落,她輕輕用手裡的一顆影石碰觸了最中間的一顆影石。幾道微弱的光線從影石四周散發出來,越來越強,在它面前投出一幕幕虛影,不消片刻,那虛影就如活了般生動:玄衣男人臉上閃著幻術的光輝,看不清楚模樣,只見他從屏風後走出,一把將剛脫下外衫的少女給掉轉了個個兒,緊緊勒住她的脖頸,眾人才驚覺,那臉色一片青紫的正是墓麼麼。

  「你是誰!想做什麼?」她驚呼。

  「滾出青藤試,便留你賤命。」

  又是一顆影石。同樣是殺手,以刀抵著墓麼麼的臉,居高臨下冷道:「為何還不離開?」墓麼麼虛弱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想走,也得有理由。不然我走了,懷嬋閣日後追查我的責任我該怎麼辦?」

  「此事不用你管。」

  「能擺平懷嬋閣和疏紅苑……看來前輩是天狐族派來的。」殺手一刀劃破了她的臉:「我是誰派來的,和你要死這個問題比起來,真的算是個問題?」又是一顆影石。還是墓麼麼,脖子上突然出現一把彎刀。那彎刀很是別致,一曲三迴腸,帶著迴腸劍的弧度,身後的殺手撩起墓麼麼耳邊的發:「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現在離開,留你賤命;晚上一日,卸你雙手;晚上兩日,卸你雙腿;晚上三日,滅你全族。」

  「天狐族真是人傻錢多,一天買兩個殺手,就為了給我捎句話。還不如來點實際的,把請你們的錢給我,拿錢讓我走不就好了?」墓麼麼說。「閉嘴!誰說我是天狐族派來的了?」

  「大哥你輕點,很痛的。」墓麼麼痛叫一聲,「像您這樣的絕世高手,除了財大氣粗的天狐族和弗羽家還有誰能負擔得起?只是比起花錢買命,弗羽家更喜歡收錢賣命。別擔心,我是肯定不會說出去的,畢竟我還等著賺你們天狐族的靈石。」

  身後那殺手半天擠出一句:「你要靈石?」

  「對啊,越多越好,給得越多我心情越好,腿腳麻利,自然走得也就越快咯。」

  「哼,等我消息!」

  「大哥你等下,給我留個信物唄,想讓我走的人這麼多,下次好給你打個八折……哎呀呀,我閉嘴就是,您看您這刀,也忒鋒利了點。主要是為了警告那些旁的別有用心的人不是?」

  那殺手冷哼了一聲,似乎在跟人靈音傳著什麼話。「拿著這根銀針,不會有人敢繼續來接你的活。」殺手的聲音漸漸飄散,畫面停止,墓麼麼手裡捏著根普通的銀針,放在影石面前,一個異常明亮的圖騰閃爍其上。

  她又點開了下一顆影石。墓麼麼揚起手裡一個儲物袋,打開裡面明晃晃的靈石,轉過頭看向房間裡的人。房間裡站著的人,也正巧在現場——苗妍。苗妍不屑地瞥著她說:「裡面是兩千靈石,滾吧!」

  「殺手大哥怎麼今天沒來?」墓麼麼收起儲物袋,笑眯眯地問。

  「你很想讓殺手來殺你?」苗妍冷嘲熱諷,「你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貪財之輩也夠格讓我們勞神費力專門再請上一次殺手?想得太美!」

  「也可能馬上嬋仙就要來引青藤子入宮了,你們怕殺手太明顯而已。」墓麼麼拎著靈石,也不管苗妍的臉色變得有多不好看,淡淡地說,「好了,我會走的,放心吧。」

  轉瞬,四顆影石應聲而落,落在了墓麼麼手裡。弗羽乙乙終於緩過神來,原來墓麼麼在青藤試中神神秘秘總是不見的原因,就是因為……有人不想讓她出現而已。「你個騙子,你在撒謊!」苗妍憤怒地叫出了聲,竟拔出了劍。

  「師傅,你別信她,這個女人用了妖法!一定又是從久煌海里弄出來的妖法!」本是渾渾噩噩的青藤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顆影石落下,都好似一把巨錘,將整個青藤宴砸得驚愕四起。

  議論聲,神識波動,如潮湧一樣在整個宴會上翻滾。雲譎波詭的明面之下,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動,無人得知。雖是都礙於天狐族的恐怖勢力,並沒有人敢真正看向他們或者質疑他們,但是苗妍的反應卻讓臨仙門有人坐不住了。

  「墓麼麼,你莫要欺人太甚。」隨之拍案而起的不是別人,正是郭亮。墓麼麼看見他出現,一點也不慌亂,好像更加胸有成竹一樣說:「郭大人,哦不,郭長老。您這是在提醒我一些事情嗎?比如……有場比賽,又比如,我想想,抽籤什麼來著?」

  「你!」郭亮憤怒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他凶神惡煞地盯著墓麼麼,恨不能將她生吞入腹,可抽搐的眼角滾落的汗水,卻是早已出賣了他。久久,他竟出人意料地坐了下去。

  「砰」從至尊之位上,竟是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那是長公主的庭杖杵地之聲,而聲音如此劇烈,顯然長公主是動了怒。於是一片人心惶惶,有人膽戰心驚,有人魂破膽裂……仿佛這一杖正擊穿自己的魂魄之上,七魂消了六魄。苗妍與其說是跪倒在地上,倒不如說是如泥一般癱軟了下去。身邊的師姐師妹們,沒有一個人敢伸手扶她一把,恨不能都躲得遠遠的,避猶不及。

  「長公主煌月……聖恩……妾,妾婢,我真的沒有做……墓麼麼她,她是騙子!您忘記了嗎?她,她在青藤試上用禁石作弊,這個什麼影石也一定是她從久煌海里尋來的妖法!」

  「窮凶極逆、黷天犯尊、曠古未聞,罪不容誅!」一連四語,如雷嗔電鳴,每句都比上一句分量更重。這是自長公主歸位以來,第一次如此盛怒。從來沒有人看見過她這般模樣,整個青藤宴上人人皆驚,成片跪下。

  她從高座之上站起,模糊高華的光影之間,眾人依稀見得她提杖遙指月階之下的眾人:「想我聖朝千萬載,青藤試數百屆,從來沒有一屆敢有人這麼做!欲殺我青藤子?好氣魄,好大手筆!一次不成,三番數次?出入我青藤試場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啊,當真好手段!怎麼,你們這是欺聖尊父皇無躬親此次青藤宴便將餘一屆女流不放入眼裡?」她怒極揮杖,遮於她身前的保護性幻陣震盪不停,浮現一片嶙峋光影,使得她身影顯得更為可怕。

  「余看你們各個是活得夠了!」長公主向來溫婉大氣,鮮少見她動怒,更別說是這般盛怒。「長公主尊請息怒!」自她身旁,一個男人傾身端過女使手中的寧神茶,屈禮呈上。他聲音溫潤,似一縷清風吹散了長公主的怒霾。「此事請長公主置於疏紅苑便是。」長公主輕啜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已是舒緩了幾許:「准了。」頓了一息,她又睥睨階下一圈補充道:「不論查到何人、何門、何族,俱給我查!凡敢阻此事者,無論何人,殺!」

  殺字剛落,癱軟在地的苗妍忽然慘叫一聲,仰面噴出一大口血去,像是被風颳倒的稻草人一般綿軟伏地,披頭散髮,嬌俏秀美的臉如敗絮殘花,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求助地抓住身邊的一個女人,痛哭流涕:「師傅啊!我怎麼一點化力也沒有了……師傅救救我……」她的師傅,臨仙門的榴姿仙子朝外挪了兩步,面色同樣好看不到哪去。她甩開苗妍的手,有些懼意:「你既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已和我師徒義盡!」苗妍絕望地看著四周,甚至求助地看向天狐族,可是天狐族幻術高深,她所期待的人躲在其中,連面都不曾露出。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說些什麼,因為她是被長公主親自用神識廢掉修為的,誰敢在此刻和她牽涉上半點關係?

  不知何時,已有身著疏紅苑特製制服的兩個男人來到了她身邊,一把將她扣住,鎖鏈加身。她像只老鼠一樣被人拖拽著朝前爬行,一邊爬行,一邊回頭惡毒地看著墓麼麼,凶神惡煞道:「墓麼麼!你這個賤人,是你害我這樣。你不就是為了那個叫夕生的嗎,我告訴你,夕生死得很痛苦!你知道為什麼嗎?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哈哈哈哈!」墓麼麼靜靜地看著她,眸光安寧,看不出任何情緒。

  而這時,臨仙門裡突然站出來一個人,攔住了他們。藺雀歌從懷裡拿出一塊手帕,幫苗妍把頭臉上的血跡擦乾淨,又從懷裡掏出一顆丹藥,餵給了她。苗妍眼淚立刻滾了出來,哽咽著什麼也說不出來。此時,藺雀歌終於有些怒顏地轉過頭來,看著一直試圖阻攔自己的幾個人,面紗下的絕色容顏連生氣都是那般動人:「她怎麼也算是我師姐!」

  她回過頭來,又看向苗妍:「師姐,保重。」言罷,也不管四周人們俱是什麼反應,輕闔素紗,回到了座位上,閉上眼再不發一言。鬧劇看似已結,可有些人的緊張情緒依然沒有緩解,因為墓麼麼的面前還懸著一顆影石。而長公主片刻後忽然又開了口:「墓麼麼,為何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你離開青藤試?」墓麼麼抬起頭來,莞爾一笑,抬手指著那顆影石:「因為這個。」

  可還不等她點開,異變突生。她面前,宛如一隻鳥雀忽然展翅,掠過一片柔和的風去。風盡頭,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青年男子,手裡正捏著那顆影石。他的衣服背後竟是用一種奇特的銀絲繡著一副活靈活現的白骨,那白骨下面流出一堆血色內臟和腸子,栩栩如生,直看得人一股子寒意。他側過身來,臉色慘白,額凸目隱,眉挑鼻薄,五官雖出挑,有些陰柔秀俊,可藏眉斂唇之時,總帶著些許可怖的陰詭。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墓麼麼,久久,嘴角忽然慢慢挑出一個分外挑釁的弧度,一點點勾起,又一點點凝固。

  這是韜光穀穀主之子,白韞玉,或者說是黃帝白不凡的兒子。果然,白不凡已從她身旁經過,甚至不屑看她一眼,冷漠僵硬的臉好似凍在萬年寒冰里的殭屍,白慘慘地閃著不祥的光。白不凡抬手鞠禮道:「長公主,鬧劇也該適可而止了。」他話剛落,白韞玉撩起袍來,就地跪下,啪嚓一聲,影石碎了。良久,長公主沒有再開口,而是身邊的女使說道:「各自退下吧。」白不凡依舊如一具殭屍般經過墓麼麼的身旁,隨即瞬移消失在殿內,而白韞玉則是不緊不慢地走到墓麼麼身側,竟還伸出手來扶上了墓麼麼的胳膊,好似萬分熟悉的老友一般,挽住她的臂,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墓姑娘,我且送你。」墓麼麼沒有拒絕。因為白韞玉手掌里的白骨釘,釘到肉里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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