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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吾?」看清了面前之人,早雀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但喜悅的情緒在看到他眼中陌生閃爍的怒火時很快就變成了不安。

  「你果然變了啊,」痛苦又尖銳的聲音令早雀臉色一白。穿著西裝卻難掩落魄的男人抬起頭,眼神中滿是苦澀,隱藏著來到江戶後不斷積壓的失意和憤懣,「你也被江戶這個鬼地方同化了啊。搞什麼啊,你這不是變得和其他女人一樣了嗎。」

  他嗤嗤地笑,估計是醉酒了的關係,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站在後面的高杉,嘴角扯出鄙夷的一抹笑,被刺痛的神色一晃而過:「愛慕虛榮得令人作嘔。」

  漫不經心地抽了一口煙,高杉眼角一掃,就看到了走廊拐角處和早雀共事的侍女的衣角。注意到他的視線,那名侍女打了一個哆嗦,相當乾脆地跑掉了。

  「……你就是這麼看我的?」早雀的聲音很輕。她只是直直地看著俊吾,眼神中滿是傷痛的不可思議,面色慘白,卻幾乎要笑出來了。「你不信嗎?」

  她頭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心碎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啊。

  在所有人之中,「你居然不相信我嗎?」

  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音了,仿佛被眼前的這一幕灼燒得理智全失,俊吾只是恨恨地看著她:「虧我……虧我曾經一直……」突然就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像你這樣的人,」他絕望地笑了起來, 「怎麼不去……」

  「死」字剛要出口,一直置身事外的高杉忽然就動了。炸得人頭皮發麻的殺意忽然暴起,身著西裝的男人狼狽地往後一坐,幾乎是跌到在地,在最後一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寒光凜冽削過眼前的刀刃。

  走廊上光影一晃,早雀甚至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將自己扔到了俊吾面前,猛地張開雙臂。隨著厲風呼嘯,高杉的下一刀堪堪在她的眼前停了下來,鋒利的刀尖只要再往前一寸就可以劈開她的腦門。

  在那樣龐然冰冷的殺意面前,她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攔在俊吾面前的身影卻沒有挪開分毫。動了動嘴唇,她發現自己出不了聲,只能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著面前的男人,再次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識到——對方是殺過人的。

  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是和她截然不同,經歷過戰爭的腥風血雨的那一代人。

  攥著刀柄的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高杉眯起殺意凜冽的碧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仿佛透過她看到了什麼,他啞著嗓子,嗬的笑了一聲:「……真是愚蠢。」

  胸膛隨著急促的呼吸略微不穩地起伏,高杉執刀逆光而站,低沉的聲音暗啞到幾乎痛苦,充滿尖銳的嘲諷:「就算是這樣,你也仍要護著那個窩囊的男人嗎。」

  咬緊下唇,早雀只是一動不動地擋在俊吾身前。

  仿佛忽然就對眼前的鬧劇厭倦了,高杉直起身子一甩刀刃,重新將未染血的刀納入鞘中。

  「……小……小雀?」背後響起俊吾有些不敢置信的聲音,早雀沉默地站立半晌,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之際,忽然轉身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她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甩過去的手掌一下子就麻掉了,又紅又腫。

  「滾。」她平靜道,「別再讓我看到你。」

  在俊吾從視野中消失之前,她都沒有哭出來。

  她不允許自己哭。

  仿佛突然就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早雀靠上旁邊的牆壁,緩緩抱著胳膊蹲了下來。很好。她告訴自己。她不會再為那個人掉一滴眼淚。

  她以為高杉早就走掉了,正打算一個人靜靜,走廊上卻忽的響起他沙啞的聲音:

  「……你還愛他?」

  就算是這樣,也依舊愛嗎。

  她第一次從那個人的口中聽到了近似自嘲的迷茫。

  「習慣哪會說改就能改呢,」早雀攥緊衣袖,抿緊唇,半晌,才低低地笑了起來。

  「……愛啊。」她忍住眼淚。

  ——「但是已經不會再喜歡了。」

  *

  從料亭辭職之後,她的積蓄沒多久就見了底。搬出老舊公寓的那一天陽光遍地,天空碧藍得不像話,吹動窗簾的風都比以往清澈舒心,仿佛要將房間裡的霉味一掃而空。

  本來要收拾的行李就沒多少,早雀提著小小的箱子,剛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面目溫和的男人站在走道里,衣裝整潔利落,似是已經等她很久了。

  「是麻生小姐嗎?」在對方開口的那一瞬間,她便好似已經明白了什麼。

  「叫我早雀就可以了。」

  經過介紹,名為久保田的男人表示自己現在是一名建築師,在江戶已經工作不少年了。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對方身上卻有一種超出年齡的沉穩,歷經大風大浪之後沉澱下來的平和。

  ……經歷過攘夷戰爭的人就是不一樣啊。這個想法剛在腦子裡形成,她就看到前一刻還面帶得體微笑的男人,下一秒一腳踩空,連人帶箱地滾下了樓梯。

  ……當她剛才什麼都沒說。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早雀發現自己的心情明快了很多。

  江戶的火車站人聲涌動。列車駛出站台後不斷加速,窗外的鋼鐵森林也逐漸退出視野。高樓大廈消失之後,廣闊的田野在眼前鋪展開來,舒心的綠色一直連綿到遙遠的地平線,映著天空中白雲慵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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